她暗暗对比,以盛家现在的底子,除非带有投资或移民目的,她叔叔八成不会大费周章给她安排这些,更别说送她一套后湾区独栋。
看来在地铁上遇见他那一次,其实是撞上了千分之一的概率。
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也不知何时才能知道,他真正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司机慢速驾驶,后座又萦绕一丝安稳的木调香,傅寒川一下就困了,脑袋颇沉。
“累了么?”完颜笙看出她困意渐浓,将她揽过来靠着自己肩膀,哄哄她,“累就睡会儿,快到了。”
他总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傅寒川在他肩上安心闭眼,意识轻飘飘的,连自己“有失眠症”都忘了。
醒来时已经到达目的地。
这一片和后湾区一条很有名的街道相距不远,她曾在那条街上找过摄影素材。
看得出来,这栋别墅应该是近几年新建的,整体褐石浅砖,带点设计感,前院一整片开放式花园,周围绿植环绕,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家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明早给你准备。”完颜笙输入密码解锁,暖色廊灯照下来,在他肩膀晕一层朦胧光影。
其实也不用准备衣服,说不定只住一晚。
傅寒川默默等他开门,自己在大门台阶上无聊踮脚,低头看着树影。
有种奇怪的念头,既希望黎珣早点回家,又希望对方回家之后迟一点把她接回去。
“在想什么?”完颜笙站在门边将她望着,柔声,“进来吧,外面冷。”
傅寒川应声抬头,跟着踏上台阶。
很微妙,这是他晨起晚息的住所,是他的私人领域,而她现在正在进入这片私人领域。
属于他的另一面,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可能都会展现在她眼前。
比视频通话里看得更加直观,室内是跃层设计,层高难以估算,远处那片棱格窗几乎看不到顶,浅色窗帘从最高处直直垂下来,恍若水流。
她还挺欣赏这种风格的,但想到他是一个人住,又觉得未免太空了,没有半点温馨感。
客厅附近有一块很空的地方,两面嵌着全景落地窗,窗外树影婆娑,月光透过玻璃将暗影揉碎,洒落那架钢琴。

傅寒川不疾不徐走过去,在谱架边缘发现一盒烟。
她听说过这一款,是延吉那边的牌子,味道特别淡,柔和得似有若无。
正想去碰,烟盒却被完颜笙单手扣住。
他就站在她身后,只要她往后退半步就能撞进他怀里。
“想干什么?”他低声问,温热气息浅浅洒落。
傅寒川收回手,心虚又坦然:“好奇而已。”
的确好奇,因为他从没在她面前碰过烟草。
完颜笙漫不经心拿起那盒烟,在钢琴上轻叩两下,轻缓道:“什么都能好奇,这个不行。”
傅寒川不反驳也不赞同,只是转过去,后背靠着钢琴边缘,在昏暗中与他对视。
“我以为你不抽烟。”她天真道。
完颜笙身量高,微弓上半身将两手贴在琴沿,撑在她身侧,声线和缓低沉:“不爱抽,只是偶尔碰一支。”
傅寒川笑了笑:“看出来了。”
毕竟他身上连半点烟草味都没有。
完颜笙似乎明知故问:“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这样看啊。”她眨眨眼,带着笑意的目光在他眉眼之间寸寸描摹。
他的确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有点像桃花眼,但又比桃花眼多一分凌厉,没有那丝轻挑和风流。
窗外夜色昏茫,落在钢琴上的月光沉静如水,二人的视线一高一低无声缠绕。
完颜笙用一个极具分寸感的姿势将她困在怀中,也将她翕动的睫毛尽收眼底。
她好像不知道,这样看着一个男人,究竟会让他心底泛起什么样的波澜。
但她比他小几岁,他总不能在这时候欺负她,底线问题总得拎得清。
完颜笙不动声色错开视线,指节轻叩松木琴盖:“想玩么?”
傅寒川从他眸中缓缓抽离,随口道:“不怎么会。”
说完,完颜笙已经掀开琴盖,拉开距离时在她发顶揉了揉:“试试。”
傅寒川思考几秒,也没有客套地拒绝,随意理了理裙摆,在琴凳上坦然落座。
其实她小时候跟着一位大提琴家学过一些乐理,平常也经常玩黎珣的MIDI键盘,多少懂一些。
傅寒川回忆那首曲谱,借着月光轻盈弹奏。
旋律未到一半,完颜笙已经说出这首曲名:“Main Title?”
曲谱还算记得清,傅寒川继续弹着,问他:“你也看过那部电影吗?”
“嗯。”完颜笙倚在钢琴旁,静静听她弹。
那部电影零四年上映,也算是一部老电影了。
对于傅寒川来说,那部电影没给她太多构图上的启发,但却算得上情感启蒙。
她看了很多遍,每次看的感觉都不一样。
第一次看不太深,只觉得感动。
第二次想到了爱与生死,但依旧理不清,想不明。
后来又看,感动的情绪少了些,只觉得心很沉。
相互给予多久才算是“爱”——数年,半辈子,还是一生,好像都很难说清。
其实有些人光是从遇见的第一秒起,就已经冥冥之中注定,互相渗透的生命里将会绕一个复杂的结,无形却难解。
像翻山越岭最终相遇的长风,彼此之间千转百绕。
“完颜笙。”她按下最后一个琴键,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余音沉落,他轻声回答:“没有。”
这个回答有点意想不到,傅寒川静了片刻,手指抚过一排琴键,又问:“喜欢的女生呢,也没有吗?”
他未言有无,只淡淡地说:“现在回答,还太早了些。”
8
当时一曲终了,月光沉寂。
那句话看似模棱两可,不像一个回答,但她知道,其实他什么都说了。
所谓感情,总是三分清透、七分糊涂,只要一方不挑明,另一方就能继续装傻。
她沉入他静无波澜的眼眸,恍惚觉得自己站在高原之上,可以透过稀薄氧气望见一片星辰。
那些光晕仿佛近在咫尺,可以连成一片海,但实际上,她与光晕相隔甚远。
两人相差四岁,其实算不上多么稀奇,但完颜笙的成熟理智远远超出年龄,彼此在心智这一点上有些更为明显的差距。
这一年,她在轻微的拖延症里为申请大学做准备,也因一些小事感到苦恼,而完颜笙已经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做很多她难以触及的事。
完颜笙这个人,好像天生理性,也懂得隐藏,傅寒川时常猜不透他。
或许于他而言,那份喜欢不过寥寥几笔,称不上浓墨重彩。
然而与他相反,傅寒川藏不住什么东西。
因为被悸动牵引着,所以总是想靠近,有时候冒冒失失,像捧着一堆半熟的樱桃,不小心摔一跤,小果子洒了满地。
于是一片晶莹又稚气的甜,尽入他眼底。
就像此刻,傅寒川合上琴盖,郑重其事地站起来。
“那另一个问题你总能给出答案吧。”她将长发撩至肩后,顺手脱下那件开衫,在他面前边转圈边问,“这条裙子到底好不——”
话没说完,她转了半圈直接撞到琴凳,小腿某处一阵钝痛,心跳都快暂停。
没等跌倒,她被他及时拉到身前,整个人面对心口撞进他怀里,忙慌中踉跄几步差点又要摔,被他揽着腰捞起来,又撞一下。
这两撞登时让人清醒,她闭了闭眼,鼻梁痛得发酸。
完颜笙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声,爽朗中溢着一丝散漫,让人误以为是偏爱。
“笑什么?不许笑。”傅寒川皱眉揉揉自己鼻子,抬眼瞪着他,“你一天健身几回?怎么这么......”
音落,完颜笙神情微凝,低头静静看着她。
似乎想让她自己回溯这句话,看看是否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以及它是否缺了项主语。
傅寒川从他眼中读出某种不可言说,赶紧找补:“我说胸肌,很硬。”
完颜笙低眸无奈,在她发顶揉一下:“里面就是胸骨,能不硬么?”
当然知道是胸骨,不过逮着机会调侃一句,却差点说错话罢了。
傅寒川赶紧摸摸自己人中,幸好没摸到鼻血。
好歹打扮半天,妆快花了鼻子还疼,怎么连句好听话都捞不着。
其实她从始至终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就算有人说不好看她也没什么所谓,总之做自己就好。
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日后她回想起来也挺感慨的,少女心思总是奇奇怪怪,不想说自己是特意为他打扮的,但还是想要一句正面回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抬眼,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执着又纯粹,直直盯着他。
完颜笙笑意轻浅,从前一直顺着她,现在也一样:“很好看。”
他似乎总是这样,别人问他什么,他就简简单单地答,不会有太多修饰语。
傅寒川当然想听他多夸两句,因为不成熟的小心思接二连三发了芽,上头一棵小草,底下却是满溢的期盼,好像八分的喜欢要说成十五分才够。
傅寒川抿了抿唇错开视线,藏住那一瞬的失落。
这份小情绪过于明显,完颜笙似乎也意识到,刚才那个回答有些浮于水面。
他可能真没对女孩子说过什么恭维的话,像初次给她扎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