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手里拿着个木头做的彩马,奶声奶气应和着父亲:“对——”
偶人头颅摆放木桌之上,他笑眯眯,脸色白惨惨,被黄春义侮辱般地拍了两下脸:“木头做的玩意儿,怎么成精?你让他活过来给我看看!”
黄春义笑了笑,转头看众人,虽面上悠闲,话中却带狠:“我今日还请了长沙商会的林会长来看戏,你们不上台,不明摆着让我下不来台吗?我最后告诉你们,在我的地盘讨生活,就得听我的,出了我这春湘园,长沙城内剧场戏院茶馆酒楼乃至你们去街头巷尾搭台子,都莫再想有容身之地了。”
他话音落地,门口几名壮汉上前一步展露凶恶,戏班的几个婆子姑娘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方才说话的年轻后生怒上心头还想辩驳什么,被班主制止了。
最终,班主无奈地短嗟一声:“黄老板,我们上台,上台还不行吗?”
“不仅要上台,还要把这出戏给我演好,把商会林会长哄好,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黄春义说着将宝贝儿子给了身边壮汉抱着,眯了眯小眼睛,越过众人到达最后一个姑娘身上,她缩脖畏首藏在最末端,已经在尽量降低存在感,却还是无济于事。
女子十七八岁,面容虽青涩稚嫩,但难以掩盖秀美之色,黄春义色眯眯,不顾女子反抗将之抱在怀中揉了两揉,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却挣扎不开,梨花带雨的模样让黄春义愈发燥火攻身,他哈喇子都快流下来,嘴里说着:“这小脸蛋,躲在红布下唱偶人戏多委屈,要是能露脸唱湘剧,你恐怕就成长沙城的名角儿了,可惜咯,真是可惜咯。”
年轻后生看到这幕,气得双眼猩红双拳都快被捏爆了,要不是老班主一直阻拦,他怕不是要冲上去将黄春义活活打死。
黄春义这边还没打算放过那女子,搂得紧紧的,戏班其他人敢怒不敢拦,女子除了无助哭泣也别无他法。
“就抱抱你,又没做什么,怎么还哭起来了,是不是哭这唱戏太辛苦,若是辛苦,就跟了我黄春义,以后穿貂皮吃山珍海味,保管你要什么有什么。”
班主急急忙忙,上前来替女子解围,他低头顺耳:“黄老板,这戏都快开场了,您先放开蝶君,她唱的可是旦角,哭哑了嗓子唱不好词,戏演得不好,哄不好林会长,那就不妙了。”
黄春义虽好色爱揩油,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一听这话,立刻松开了手,蝶君终于挣脱出来,跑到个婆子背后掩面抽泣,黄春义调戏完,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去了前台。
年轻后生看着黄春义离开的方向久久又捏紧了拳头,被班主那么一瞪,他无可奈何,又只能屈辱地松开。
年轻后生祈求道:“师父,我们走吧,这黄春义实在不是个东西,又是扣我们的佣金,又是……又是……”他心疼地看向受辱的蝶君,既气愤,还难以启齿,“又是欺负蝶君,更何况,来春湘园没多久,竟然出了那等事,师父,你同我说过的,偶人血是忌讳……”
班主面容心痛:“阿骤,我又何尝不想走,可如今我们的戏在长沙城一票难求,他尝到甜头,哪那么容易放人?”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蝶君被他欺负?”
班主无奈,咬咬牙:“先不说这个,快开场了,准备一下,先将今晚这出唱完,以免黄春义又对我们发难。”
他说着去拿偶人,却不想手没稳,头颅掉落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门边。
第五十一回

比起人戏来说, 偶人戏显得有些难登大雅之堂,以往来看,受众也是孩童更多,但从鹤州来的这个偶戏班, 道具逼真, 唱词精彩,真正做到了木偶真人难辨, 老少男女皆宜。
尽管前阵子还出现偶人头断血流不止的怪事, 但从今日盛况来看,似乎丝毫没有吓退各路看客, 名声大得, 不仅是一票难求,甚至连长沙商会林萧禾也过来看戏了。
只见铮亮奢华的墨色洋车停下, 剧场小厮点头哈腰过来拉开车门, 林萧禾与太太顾喜屏先后下车, 男人儒雅女人富态, 顾喜屏手里还牵着一个顽皮男童,活脱脱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黄春义见状忙上前迎接:“林会长,林太太, 雅座已备好,我上前为你们带路。”
林萧禾稍微颔首,抬手理了理领带,正欲进门前的随意一眼, 林萧禾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他的脚步骤然顿住。
就在街道上,不远处, 那抹灵动笑容,赫然就是他心底的悸动。
林萧禾脸上激动掩饰不住,下意识想要上前,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却挽住了他的手臂,他愣了下,垂眼往下看去,顾喜屏那张富态雍容的脸庞之上是温婉笑意。
顾喜屏将男童推到林萧禾面前,男童向林萧禾张开臂膀,嘴里嚷着:“姑父,抱。”
林萧禾神情黯了黯,一眨眼的工夫,又都恢复如常,他笑了笑,将男童抱在了怀里,可视线,却倾斜着往旁边去。
简粤不是一人来的,她身侧还有个高大身影,是司靳沉,两人看上去熟稔得有些亲昵,简粤笑颜说着什么,而司靳沉面色虽冷峻,却低下头来耐心倾听。这幕撞入眼帘,林萧禾的心酸汁横飞,他脸色越发阴沉,要不是顾喜屏还在身边,要不是顾全着大局,他恐怕都想冲上前去将两人彻底分开。
但黄春义再次提醒:“林会长,您怎么不走了?”
妻子顾喜屏也开口:“萧禾,看什么呢?我们该进场了。”
林萧禾这才回神过,他脸上挂着得体微笑,抱着侄子走进场去。
简粤皱皱眉,她与司靳沉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还是不见蒋浸月与寅时到来。
“怎么回事,戏都快开场了,这两人影都没见着。”
司靳沉看了眼腕上的瑞士手表:“还余五分钟。”
简粤索性摆手:“罢了罢了,不等他们了,警长,要不我俩先进场吧,免得误了开场。”
“真不等了?”
“不等了。”
司靳沉颔首,抬步往前走去,待剧场小厮验了票券,这才放两人入场,循着票上信息,两人入了座。
普座拥挤,两人身贴着身,肩抵着肩,司靳沉稍微侧头问:“这场唱的什么?”
简粤的目光还在剧台上,她低声回答:“关公斩蔡阳。”
司靳沉点点头,双目凝视她的侧颜几秒,又很快挪开,而两人的斜上方雅座,一双精锐眸眼正紧盯二人。
很快,偶戏开场,宽大幕布围住剧台,锣声鼓声此起彼伏,上方木偶唱念做打,观众看不见的下方,表演者则卖力操纵。
春湘园木偶戏使得在原本火热长沙城的湘剧遇冷,角落里,几个湘剧戏子愤愤看着台上。
台上正精彩,观众看得起劲,林萧禾的心思却早已飞远了。
林萧禾压根不爱看戏,看不懂,上一次去看戏还是为了捉奸,他连人戏都不看,更遑论这偶人戏了。
但今日,为哄洪门大舅子顾冠中的爱子,妻顾喜屏的侄子,林萧禾还是耐着性子陪同一起,却没想到会偶遇简粤与司靳沉。
他心似虫啮,转动拇指上的宝石扳指,幽幽看着斜下方,简粤沉浸在偶戏之中,时而振臂欢呼,时而拍掌称快,时而放声大笑,全无拘束,随性自然。
与此同时,林萧禾也轻易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