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她询问伤情的电话后,一致选择闭口不谈,只说戚二虎受了伤,人已送医院,医生正在对他进行手术治疗。
距离比赛出事,已过去30多个小时。
可直到刚才,队里的工作人员从机场接她过来时,一路上还在保持缄默。
“他伤哪儿了?”温如玉着急追问。
老余双唇紧抿,皱眉低头盯着地板某处,回避温如玉的视线。
半晌,沉重的叹出一口气,“我先带你去见医生。”
两人坐在诊疗室桌前,看着医生将一沓CT光片依次挂上灯箱,而后打开白色的灯管。
清一色的黑白骨骼和内脏被透光照亮。
“他身上多处骨骼出现破裂,肋骨左下方两处断裂,颈椎骨折,右肩脱臼。”医生拿笔指着CT片,“肺部也有塌陷,应该是溺水和胸骨破裂压迫导致。”
白色的骨骼透着惨白的光,不同形状,角度,有些已明显错了位,有些裂痕还在苟延残息。
凹陷不平的内脏在雾状的阴影里模糊辨不清。
温如玉看着那一张张如同透视的黑白照片,压迫,阴郁,没有一丝温度。
“但这些都还好,”医生顿了顿,从旁边的检查报告里抽出一张递给温如玉,“他主要是右腿的动脉...问题有点大。”
回到病房,戚二虎还在睡。
连续做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手术,从内科外科再到骨科,才下手术台没多久。
这会儿麻药没过,医生说暂时不会醒来。
房间里没开灯,温如玉端了跟凳子,走到病床旁坐下。
窗外的月光幽幽浸透了窗台,似晦似明的凄白让人的情绪都无法维持浓烈。
戚二虎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头发凌乱搭在额前,输氧管输送着氧气窸窸灌入他的鼻腔,可他依然苍白得没有一点生气。
床边的几台仪器设备连接着他的身体,显示屏上的数据不断更新波动,伴随轻声的嘀嗒提示,监护着他的各项指标。

他脖子,上身,手臂,都被大大小小的固定板绑住,缠上了白色的绷带,僵直得宛如一个残破木偶。
温如玉坐在黑暗里,静静的看了他好久。
候机的时候,戚二虎失误的新闻快讯铺天盖地,内容写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只记得画面里,他被倾覆而下的骇浪砸中,在掀天而起的高耸浪壁中,如蝼蚁般ʝ��������飞扑坠落。
瞬间被卷入汹涌的浪管,失控的随之翻卷,身影一闪而过,就被滔天的白色水雾彻底淹没。
......
可他之后不是浮起来了吗?!
她明明看到镜头里,戚二虎在几个大浪接连打过之后,从无边际的白沫浪花里探头而出;明明看到摩托艇在汪洋大海里来回循了几回,找到将他带回;明明看到他被一群人抬上岸,身边人说话他还能回答。
她以为...以为...
门外走廊隐约有医护的脚步声靠近,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窸窸窣窣,辨不太清。
而后护士开门,几名医生进入病房。
白色的灯光刹时亮起,把温如玉从恍惚里拽回现实,她眯眼适应着光线。
“我们现在要检查他腿部的情况。”
医生示意温如玉移开床边的凳子,去旁边等候。
几名护士围到病床边,帮忙掀开戚二虎盖在下半身的棉被,小心将他的右腿挪正。
温如玉在几步远的地方,隔着人影,看他们慎重的摘下固定在他大腿和膝盖周围的监测仪器贴片,而后一层层拆开小腿上的纱布。
白色的纱布上,干涸发黑的血迹被棕黄色的药水浸染扩散,有种腐败颓坏的渗人。
温如玉盯着那大片的血污,神色越发凝重。
可直到腿部皮肤彻底露出的那一瞬,她心猛的一窒,不禁打了个冷颤。
戚二虎小腿因为血液不循环,整片皮肤已经淤紫发黑,不像活人的腿。
外侧皮开肉绽,剜掉了一大块肉,隔着距离,温如玉都能看到那处里面的肌理纵横胶黏。
伤口需要留出一部分释放积液,几位护士正协力清理上药,避免发炎。
主治医生拿着听诊器弓腰在他的脚背上听了几处,末了,无奈的摇头和旁边做记录的医生交谈,“还是没有脉搏。”
平日生龙活虎的戚二虎,在惨白的灯光下,脸色煞白得毫无血色。
沉沉的躺在床上,任凭这群人摆弄捣腾着他的身体,没有一点反应。
眼前的场景让温如玉心脏窒闷得喘不上气,她仰头移开视线,张口颤巍的尽力调整呼吸,却始终拗不过生理上揪心的痛。
视线里的天花板被蒙上一层水雾,她难过的闭上眼,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一直到医护人员检查结束,离开数十分钟后,温如玉才浑噩着缓缓挪步回到病床旁。
“他的膝盖髌骨脱位,之后可能会前移或者后移,损害血液供给,而他受伤的位置又是腿部血液供给的重要路径。动脉损伤太严重,脚踝部分的神经也断裂,我们给他做了手术,但他腿部血液循环已经停了十个小时,脉搏还未恢复。 再继续下去...腿应该是保不住了。”
离开前,医生将检查诊断情况悉数告知温如玉,怕她不能完全理解,手脚并用的在戚二虎腿上比划,“ 大概在这个位置,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冬日的夜,寒风呼啸,一片枯叶被冷风卷挟着撞刮上窗户,脆生生划了几步,掉落在窗台,而后被冷风带走。
温如玉听着窗外的风声,迟疑着伸手几次,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触了下戚二虎的手指。
有些凉,她想握住给他捂捂,可他手上夹着脉搏监测仪,手背插着输液的导针,浮肿得厉害。
她不敢碰。
“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哑声低喃,眼眶发热的看着戚二虎安宁的睡脸。
腿的位置已经重新盖上了白色棉被,看不出异样,可满脑子CT骨骼错位的光片和他发黑的腿,却慢慢在与眼前的睡脸重合。
医生的话盘旋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她一遍遍的回想,反复确认是不是听错,甚至还妄图自我开解,说不定是自己英语退步,误解了医生的意思。
可不管怎么开解,医生口中的“amputation”意味着什么,都让她抗拒得不敢深想。
他给的位置是在膝盖以上。
温如玉极力克制,心里却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怎么都顺不过气,嘴唇止不住颤,“疼死了...”
戚二虎头晕得厉害,身体的感知在慢慢恢复。
混沌间,他听到了医生说话,但意识醒不过来。
好像还有温如玉的声音。
脑子里天旋地转,溺水后的画面断断续续搅动着他的神经,在昏迷和清醒里浮沉往复。
坠入浪管后,翻天覆地的力量拉扯着他四处疯甩撞上浪壁,而后被拽沉入深海。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他神志不清,而深海席卷的暗涌远比海面更甚,几方力量混乱裹挟撕扯。
他闭气随波逐流,竭力求生的本能让他保持最后一丝意志,饶是这么多年的冲浪经验,也毫无抵抗之力。
好不容易等待力量过去,人浮上水面,举目四望,漫无边际的白色浪花泡沫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海域。
戚二虎渺小如一粒沙,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救援人员骑着摩托艇在动荡浮沫里急速驰骋,却也在视觉盲区里两度与他错身而过。
等到终于在白茫茫的浪花里找到他时,不远处卷起的浪潮再次袭来,眼看兜头砸下,摩托艇不得不先绕路躲避。
戚二虎被迫潜水避浪,却难抵大自然的汹涌,再次被打入深海。
一而再,再而三的巨大浪潮将他摁撞上海底嶙峋的暗礁,无法动弹。
溺水的窒息和被接连撞击碎骨的痛苦交错让他几近昏厥。
直到第四次,他被打入了一块礁石的缝隙,卡住了右腿。
细密的水泡咕噜咕噜的充斥在他脑海,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温如玉的哭声,隔着朦胧的海水,断断续续。
哭得非常伤心。
戚二虎心急寻找她的身影,几次挣扎。
终于,意识被迫清醒,撕开那些画面,从混蒙里挣脱而出。
......
温如玉隐忍的哽咽逐渐变得清晰。
戚二虎眼球动了动,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里不见人影。
他迟缓的侧过头,小指慢慢回勾住了她的食指。
温如玉一愣,泪眼模糊间,对上了戚二虎的眼睛。
“醒了?”
她喉咙发紧,声音掩不住的颤,“还好吗?”目光快速打量他全身,紧张的担心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说完就要起身。
戚二虎无力的勾住她的手指,“不用。”他声音沙哑,像从沙漠里跋涉了几天几夜,“不是才走么?”
他目光清明的望着温如玉,淡淡的弯唇,“我刚刚听到了。”
楼下似是有救护车由远至近,红蓝的灯光交错,隐约闪过玻璃窗。
病房里,温如玉坐在病床旁,说不出一个字。
“吓坏了吧?”
戚二虎说话有些吃力,小指勾着温如玉的手指慢慢拢紧。
温如玉没说话。
“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受伤又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