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越难受,我越要笑得漂亮。
午餐结束的时候,我甚至没吃几口饭菜,但也丝毫不觉得饿。
送走所有客人,我决定去医院。尹小伊毕竟受伤,我,总要去看看她。
我吩咐服务生帮我打包几朵用来装饰的玫瑰花。
这玫瑰,和我们那次在商场里见到的一样。
既然尹小伊喜欢,那我就送一束给她。
9
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已是傍晚。
医院里,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愁眉不展,刚刚「好事临门」的我,本应该喜悦,但路过镜子时我才看见,我脸色恰和他们一样。
我顺利找到尹小伊的病房。
就像我猜测的那般,她伤得不算重,至少在我看来,只是膝盖磕破而已。但她既然躺在医院的 VIP 病房,那就有她的道理。
我没有质疑,只是把手里的花束放在尹小伊床边。
病床上的她闭着眼睛,似在沉睡。于是我和陪床的尹家父母打了招呼。
他们和祁家父母的气质很相似,自带长辈一贯的居高临下的和气。
但可能是错觉,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别扭。
尹叔叔欲言又止,阿姨却长叹口气,拉住我的手。
「安妍是吧,这次是我们小伊不懂事,我会批评她。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是我们做家长的不是。」
尹爸爸「嘶」的一声,轻轻拍在阿姨的手臂,「说什么呢?孩子都躺病床上了,你有什么话不能等她好了再说?」
阿姨瞪着他,「老尹你就纵着她吧!迟早——」却始终顾念着我,没有说完。
我早就知道尹小伊是父亲的老来女,宠爱太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不过,假如只是因为尹小伊搅和了我们的求婚,似乎不必动这么大的气。

两个人话里有玄机,我必须问个清楚。
我转身出了病房,试图去找祁徽。
大约真的是运气好,我找了没多久,就在顶楼的楼梯间,看到了祁徽的影子。
站在他旁边揽着他手臂的,正是祁徽的妈妈。
她正语重心长地劝:「安妍是很好,妈妈从来也没说过她不好。但你求婚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就不要爸妈了。」
祁徽不耐烦道:「我跟妍妍谈了五年,我给她一个承诺,不应该吗?」
「应该,但现在小伊这个样子……孩子,你要不要多考虑一下再决定?不能委屈了小伊……」
祁徽紧攥双拳,怒不可遏,「少来!尹小伊她撒谎,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你觉得我看不出来吗?——满口谎言乱语,你们居然还信她?」
「她怎么可能喜欢我!」
我心中一震。
尹小伊,居然真的喜欢祁徽?
这几句话带来的信息量,属实有些让人难以招架。
假如我不是早已决定放弃这段感情,我只怕会难受到无以复加。
从前我揣测过无数次,尹小伊插在我们中间,到底是我多心敏感,还是她别有所图。
现在答案揭晓,此刻,我居然有点想笑。
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却变不成恋人,尹小伊怕不是觉得,我才是插足的第三者吧。
祁徽的妈妈犹在苦苦哀求。
「你不相信,也罢,但我们总要跟尹家有所交代……这样好不好,反正你还年轻,又还没毕业,确实不急于一时。你们先不要领证,等小伊好起来再说……」
祁徽大概是被他妈妈缠得无计可施,只好扭身,狠狠踢了楼梯间的不锈钢栏杆。
巨大的声响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阿姨震了一下,她突然不再说话,只是捂着脸,蹲下来,呜呜地哭起来。
这场闹剧,我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回到学校的。
手机电池已经只剩下一格,今天我的微信爆了,所有人都在发微信祝福我,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么讽刺。
中午我还满心欢喜地想嫁给祁徽,晚上我就得知,「青梅也喜欢他」,而且他的妈妈,求他不要娶我。
心灰意冷吗?自怨自艾吗?
都不必,不过是觉得,哦,原来如此,罢了。
我父母都没有念完高中,只能进厂。
厂里的工作既辛苦,又不赚钱。家里亲戚,老的老,病的病,总有人来借钱。直到我读大学,境况才好了一些。
所以我很谨慎,跟祁徽谈了三年恋爱,都不敢接受他的邀请,去他家里坐一坐。我怕被问:「安妍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祁徽跟我说过无数次:「我爸妈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只要觉得你人好,就不会阻拦」。
我动心过,但还是咬牙在考上 B 大研究生之后,才登门拜访。
那天,他们果然表现得极为热情,对我赞不绝口。
我还傻呵呵地以为,是我小人之心度他们的君子之腹。
果然是我太天真。
祁徽的父母,从来都没有看上我。他们不过是不愿让儿子难受,所以不曾反对罢了。
恋爱,随意。
结婚……万万不可。
想得越多,我越觉得浑身发冷。
我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来暖一暖自己,比如酒精。但我不能喝太多,因为也许祁徽会找我谈一谈,那么,我必须维持理智。
我克制地买了三听啤酒,坐在操场看台,沉默地喝着。
但是等到十一点半,祁徽没有找我,甚至连微信也没有发。
于是我叼着啤酒罐子,懒洋洋地敲了一段话。
「今天晚上去医院看了小伊,但没有看见你。我先回宿舍休息了,你安顿好了跟我说一声。爱你!」
分手,是必须要分了。
现在情绪占据身心,按兵不动是最好的方式。
等我清醒,我会想出计划。
——提分手的人,必须是我。
——但分手原因,必须不能是我。
10
酒精麻痹神经,我破天荒睡了个懒觉。醒来,心情不错。
我去找祁徽,顺便关心一下尹小伊。
当我问起,在医院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祁徽的眼神有一点不自然。
「没有事情啊,就是小伊冒失,过马路不看路。过几天就能出院。」
祁徽是个不怎么会说谎的人。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他强装的镇定了。
他隐瞒我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或许是怕我忧心,或许,是怕我会迁怒尹小伊。
不管怎样,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一切,就说明,他心里是很煎熬的。
我若无其事道:「这样啊,那我就放心啦。不过我们领证的事情——」
祁徽的身子僵住。
我却抢先道:「我又想了下,还是毕业了再说吧。毕竟结婚是大事,我们的父母也该再见面聊一下才是。而且最近事情很多,我怕顾此失彼,反而不好。」
祁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我抱进怀里。
「妍妍,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要相信我。」
嗯,相信他?
我已经相信他很多次。也已经给过他太多次机会了,但是很遗憾,他从来都没有抓住。
这也很容易理解。
祁徽不像我,从小缺乏安全感,碰到机会,会像八爪鱼一样缠过去不放手。
祁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他一生中有无数机会。
少了一个机会,还会有下一个补上来。
这次,我内心最后一丝柔软已经消耗殆尽。
曾经我以为祁徽是我此生的伴侣。他诚恳,热情,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尊重老人,爱护女性。我们有共同的学术追求,哪怕看电影都会在同一个旁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发笑。
但我忽略了,他同时也是一个「听话孝顺」的乖孩子。
我说:「小伊这次出事让我挺害怕的。我们都是独生子女,要真出点事情,家人多担心啊。要不,咱不出国了,就留校读博吧。」
祁徽喜出望外,点头应允。
本来他就不是十分愿意离家千里,这样对他来说,当然最好。
祁徽的申请材料撤回来了,但我并没有撤。
反而,我多申请了几所学校。
就像我说的,我是个赌徒。
我赌,没了爱情,我的运气会补到学业上。
我赌,老天眷顾,我能拿到无懈可击的实验数据,发出令人满意的论文。
最后,我还在赌,既然祁徽不敢把尹小伊告白的事情和盘托出,那么我就将计就计,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增加了拜访祁家的频率。反正我是正牌女友兼未婚妻,祁徽的家,我当然想去就去。
我去得多了,又经常带礼物水果,甚至连门卫和保洁都知道,我是祁家准儿媳。
至于,添加他们的微信,帮他们解决一些诸如手机黑屏之类的麻烦事,那也只是出于礼貌,并不是有别的想法。
有一次,我亲耳听见小区里的保洁阿姨在跟祁徽妈妈打招呼,夸我懂事大方。
「我们老家话都说妻贤三代兴,您家儿媳妇是真好,又亲切又懂事,您有福气呀。」
「哟,还没结婚呐?那什么时候喝喜酒?」
祁徽妈妈的脸色我看不清,但我猜,这一定不是福气,而是怄气。
更让祁徽妈妈为难的是,我还提出去一墙之隔的尹家做客。
「小伊是因为帮我庆祝而受伤的,我当然要去探望。」
尹小伊自然是头痛,不肯见我。
尹阿姨接待,我们闲聊几句学校的趣事,倒不愁什么话题。
聊着聊着,我才「惊喜地」发现,他们夫妻都是半只脚在学术圈里的人,和我的导师,甚至是同届校友。
于是,我迫切地向她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