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淡笑道:“那就麻烦七叔了。我那头客人还没散呢!”
外面安静了片刻,随即便响起一片人声嘈杂,有人喊:“胡婆子晕死过去了。抬走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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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信信跟云珠便推开了窗,朝院子里张望。
就见外头人挨人,进进出出,出来的手里都拎着东西。
花瓶、香炉、布料、妆奁匣子……。
这胡家竟是攒了不少好东西。
也不知这样乱糟糟地一搬,到时候这些东西还找不找得到。
不到小半个时辰,三间上房搬得干干净净,就有几个婆子拿着簸箕扫帚抹布等进去收拾清洁。
直到此时,信信才相信自己之前不是在做梦。
她转过头来,跟屋里的几个婆子道谢,说改日请她们吃酒,焦嬷嬷便送了众人出门,顺便回屋去给她们弄吃的。
魏紫这才长吁一口气,行了礼,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搁在炕上。原来她不但带了止血生肌膏,还带了一块梅花粉底织着花草鸟雀的衣裳料子,四样点心。
信信一一谢过。
待众人都走完了,家泉才跟着焦嬷嬷端了饭过来。
一盘醋溜白菜,一盘酱炒肉丝,一碗蛋花汤。还有两个大白馒头。
家泉便脸色兴奋地掏出一个红色大荷包,递给信信:“这是十两银子。世子爷叫仗剑悄悄给我的。吩咐你好好养伤。这屋也住不了人了,让你们搬上房住去。”
信信大惊,那大荷包“扑通”砸在炕上。
云珠抢上前,松开荷包口,果然雪白闪亮,一共十只白白胖胖的小元宝。
“世子爷怎么来的?”半天,信信才找回声音,愣了愣,又问:“怎么给了这么多银子?世子爷真叫我们搬上房去住?”
家泉点点头,笑指着饭菜,“你们先赶紧垫垫肚子。”

见信信夹了一筷子肉丝放在嘴里,他才道:“三爷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进院子去报信,路上却撞到了洛嬷嬷。洛嬷嬷听说胡家的竟然动了斧头,吓了一大跳,就叫叶儿去叫仗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仗剑跟世子爷一提,世子爷却说自己要亲自来看看,扔下了一堆的客人。”
说到此处,家泉叹道:“世子爷对你们,可是真上心护着呢。胡家这下可倒了大霉,听说挤到群房那边去了。”
信信长吁了一口气,默默吃饭。
心里却有些疑惑,这胡媚儿怎么就看她们那么不顺眼呢?这下自己倒了大霉,也不知道会不会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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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天黑透时,七叔竟亲自上了门。
七叔四十出头年纪,满脸红光,个子矮小,粗嗓子。
他进门就笑道:“匆促之间,上房勉强收拾好了。你们先将就住着。缺什么只管找人来问我要。”
信信忙起身谢过,咬牙从那荷包里抓出两锭银子,双手递给七叔,道:“劳您费心了。”
那七叔见状脸色露出些古怪来,心中暗道:这小丫头手面也太阔了些,也不知道世子爷私下塞了多少钱给她?自己哪里敢要她的钱,忙连连摆手,态度更加恭敬,道:“叫你们无端端受了这番苦头,我管束不力,也有责任。”
信信不知他心里的想法,见他不肯收,只好算了。
一时跟着到了上房,就见四处已经扫得干干净净。
中间正堂,放着油光水滑的八仙桌子和四把椅子。粉墙上还挂了一副八仙过海图。
左边屋里,临窗炕上铺着桃红色大条褥,挂着杏仁黄的纱帐。其余柜子盆子茶具花瓶一应俱全。
右边屋里,临窗炕上铺着柳绿色大条褥,挂着粉荷花色纱帐。亦是柜子盆子茶具花瓶一应俱全。
云珠欢喜得直蹦跶,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信信心里却感到有些不安,她们不过是外院三等洒扫丫头。
“七叔,这……这也太好了些,我们哪里有资格住这样的房子?”
七叔却是松了一口气,道:“怎么住不得?世子爷要抬举你们,日后要什么前程没有。倒座那里,还有一个厨房,也归了你们。家伙式全是齐的。缺什么只管来找我要。”
信信见天色已晚,不敢再哆嗦耽搁七叔,只得好好谢了,拉着云珠和家泉母子一起送七叔出院子。
七叔便笑指西厢道:“西厢暂时也不会进人了。”
送走了七叔,云珠欢天喜地地拉着信信就要去挑房间。
信信想了想,却一把拉住了焦嬷嬷的胳膊,恳求道:“有些事我想不明白,嬷嬷能跟我们说说么?”
是福是祸
云珠听她这一问,便凑过来,急道:“对对对,信信你不说,我一高兴差点儿忘了这件要紧事!嬷嬷,世子爷……今儿来的世子爷是真的世子爷么?”
信信拉了她一把,道:“嬷嬷,咱们进屋坐下慢慢说。”
家泉便去帮着把她们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又去沏了茶来。
信信便打开了三爷送的点心。
摄丝匣子一开,甜香扑鼻,定晴一看,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一共四格。
一格草绿荷花型的莲子绿豆糕。
一格蝴蝶样儿的枣泥核桃饼。
一格放着拇指大小的香醇金丝果,一颗颗像金黄的玫瑰花。
最后格冬瓜糖却是六瓣雪花样,半透明。
信信窒了一窒。云珠早叫了无数声天呀地呀。
这样精致的点心,别说信信云珠,便是焦嬷嬷母子寻常也见不着,顿时也都愣了片刻。
信信想了想,便一样捡了一块出来,用干净手帕包了。
这才催着大家吃东西,待各人都吃了几口,她才问道:“那日下雨,我跟云珠来还荷包,嬷嬷可还记得?”
焦嬷嬷咽了嘴里的金丝果,点点头:“那还能不记得。”
“那时来了位穿黄衣裳的爷……那是哪位爷?”
“咦?我不叫他池二爷么?府里玉姨娘生的。比世子爷也就小了一个月。”
云珠“啊”了一声,颇为失望,放下了本来正要往嘴里塞的冬瓜糖。
信信其实心中早已笃定,见果然如此,倒并不吃惊。
他想必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就猜出她们那日在雨中苦苦相求,是误会他是世子。他才说“原来如此”。
也难怪那小厮侍书要骂她们瞎了狗眼。
信信沉默片刻,才又问道:“这几位爷都各是什么性子呢?”
焦嬷嬷目光睃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家泉,笑道:“我们就是门上最下等的仆妇,说得也不准。”
家泉却道:“世子爷名声在外,最是怜贫惜弱,仗义疏财。从小不知道接济帮助了多少人。可老太太……”
焦嬷嬷猛地一拉家泉的袖子,笑道:“世子爷是嫡长子,小小年纪就封了世子,在府里三位爷里,论尊贵那是头一份儿的。”
云珠还在默默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信信只当没看见焦嬷嬷的小动作。想起那日送荷花去,老太太似乎对世子爷有些冷淡?
这头焦嬷嬷打断了家泉,自己一口气把二爷三爷的脾性都简略说了说。
二爷秦池,长相俊秀,品格清贵,为人疏淡。在老太太跟前养到十岁。寻常只是埋头苦读,既不惹是生非,也不多管闲事。今年四月刚过了院试,已经是个禀生。老太太极是疼爱。
三爷秦泓,却是个怪胎,自小便比女孩儿还爱美。衣食住行都讲究一个美字。对屋里伺候的丫头们只有一个要求,便是漂亮。常说,若是伺候的丫头不漂亮,他便连饭也吃不下,书也读不进。老太太和太太见他年纪小,倒也罢了,只是侯爷十分不喜,常因这事与太太争吵,连带得都不爱常去太太的院子。
听得秦池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禀生,云珠嘴里的冬瓜糖都掉了出来,满眼全是崇拜。
信信看得好笑,忍不住拉了她一把,把茶碗塞她手上,让她回神。
这才又问道:“七叔说世子爷要抬举我们?这话,我却不明白。”
焦嬷嬷打量了信信一眼,见她鬓发散乱,眼睑微红,虽有些狼狈,双眼却是黑白分明,水光盈盈,年纪虽小,这份美貌却藏不住。
她微微叹了口气,干笑道:“如今世子爷跟三爷都瞧中了你,你怕是有大福气的。”
信信手上一紧,蝴蝶枣泥核桃饼掉在了桌面上,断成了两半,像被撕碎的蝴蝶。
如果只是瞧中她做个丫头,倒也罢了,可听七叔那怪怪的口气……。
她嘴角不由浮起一丝苦笑:“也说不定是大祸事呢!”
云珠回过神来,往嘴里狠狠塞了块冬瓜糖,含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