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乱好在,她心思灵透,悟性又好,被孟嫣指点着,进境快速,不上两日已能先一步想着办些事情了,如此也替孟嫣省了些力气。
皇城那头,荣安的不详预感不幸应验了。
自从那第一封信,荣安捎回了孟嫣的叮嘱与那一小罐子参茸丸之后,陆昊之兴致大发,每隔两日便要写封书信令荣安捎去,有时勤快起来一日就要一封。
酷夏热毒,荣安骑着马在没遮没挡的官道上跑来跑去,叫苦不迭,连声大叹就没他这么倒霉的御前大总管。
孟嫣白日忙碌,时常无法及时看信,便常在夜间灯下阅读。
信中起先还只说些日常闲事,但渐渐的陆昊之便谈起了那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上辈子,上辈子她过世之后的事情。
在那一封封的信中,他述说着她走了之后,他的追思悼念和无边的悔恨,以及那无眠的漫漫长夜。临终之际,他唯一的遗旨便是与她合葬于皇陵。
月下灯前,孟嫣好似也在页页书信之中,看完了陆昊之的余生。
看到他写着夜里饮酒服药时,她会禁不住的轻轻斥责,“不爱惜身子。”
看到他垂垂老矣却满心欢喜着可以卸下一身重担去找她时,她也怅然若失。
信中他拐弯抹角极其别扭和不好意思的告诉她,他和林燕容实则没有什么时,她抿唇一笑。
其实在看到他说择了一位宗室子弟为储君时,她便已然猜到了。
这些事情,她已经放下了。
早在那日太后寝宫之中,他告诉她其实从未怀疑过她真的会打掉孩子,也从未疑心过孟家的忠心时,她就已然释怀了。
时至今日,她心中早已不恨陆昊之了。
从宫里出来,与其说是畏怯陆昊之,不如说她是在畏怯她自己。
她深怕着收敛不住自己的内心,再度变回上一世那个孟嫣,害人害己,拖累家族。
再一则,身为一名书中人,她对于陆昊之那份灼烈的情意,究竟是发自于内心,还是那书灌输给她的呢?
夏夜,春泽斋楼下的池子里,偶有蛙声传来。
身边豆蔻已然熟睡,她穿着一袭茧绸袍子,散着长发,看到深夜。

信封套子上,起初还装模作样的写着贵妃孟氏亲启,渐渐便没了正经,成了爱妃,至后居然变成了吾爱嫣儿。
每次接到信时,孟嫣都觉着两颊发烫,心里啐着,脸皮这样厚,也不怕被人看笑话。
看着一床的信笺,她是该回信。
可心中千言,下笔却又无物。
在床畔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那次大闹之前,陆昊之问她要的东西。
孟嫣唤来瑞珠,“去看看白小主睡了没有,若没有,请她过来一叙。”
瑞珠去了,不多时白玉心便跟着她一回来。
“姐姐夤夜唤我,可有急事?”
孟嫣向她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你,有没有宝相花的绣样?”
啊?
白玉心甚感诧异,嫣姐姐可是从来不做针线的。
第139章 她不再生气了吧?
看着白玉心一脸呆滞的样子,孟嫣越发不好意思了,低声道,“怎……怎么啦,我不能做绣活吗?”说着,突然有些急了,便拧了她一把,“你到底有没有?”
白玉心回过神来,噗嗤笑道,“有有有,当然有,我这就给姐姐去取。”说毕,起身出屋。
瞧姐姐那忸怩的样子,多半不是做给小豆蔻的,那定然也不是她自己用的。
能被姐姐牵挂的男人,也就唯有那么一位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取了花样子,白玉心便又转了回来。
孟嫣就着灯下看着那些花样,倒都是些极精致的,只是花纹大多繁复,想必绣来定然不易。
白玉心在旁瞧着,禁不住低声出言,“姐姐,这宝相花不是以莲花为主体,便是牡丹,花瓣甚多,纹样复杂,实在不好绣的。男人用的样子还有很多,不如再选一个吧。”
孟嫣摇了摇头,微笑着道,“这个最好。”
宝相花雍容华美,且寓意吉祥美满,虽适宜他的身份。
祥云龙纹,那都是宫里司空见惯了的,针工局出来的绣品十件里有八件都不离这两样,宝相花还更新鲜些。
虽则,她绣出来的,十之八九还及不上针工局。
眼看着孟嫣选了一块竹叶青的料子,白玉心心中越发了然,说道,“姐姐,今儿晚了,先歇了吧。明儿一早起来,我就描好花样拿过来。”
孟嫣却摇头微笑,“不必了,这绣样我想自己做。”
白玉心听着,也会心一笑,坐了一会儿便也起身去了。
自这日起,孟嫣白日里筹备赏花宴,教公主读书,抽空还要去寿安书院与蒋太后请安说话,夜间便绣那宝相花香囊。
果然如白玉心所说,宝相花花纹繁复,绣起来甚是不易。
何况,孟父教女,是把女儿当儿子在养,教了琴棋书画,教了四书五经,孟嫣甚而通晓骑术,却独独漏了女红这一项。虽则往昔侯府聘请的女先生,也曾教了孟嫣一些,但到底也不曾十分尽心。于是到头来,孟嫣身为侯府的嫡女千金,大家闺秀,诸般都好,唯独这女红拿不出手。
自描花样起,便出了许多岔子,及至下针时,不是跑针就是走线。
孟嫣白日忙碌,晚夕还要在灯下绣花,本又不善此道,常常弄了一夜也绣不出半片花瓣来。
白玉心想要帮忙,却被她婉拒了。
这枚香囊,无论好坏,她都想亲手完成。
这般忙碌了数日,赏花宴的事儿总算铺排妥当了,而那枚香囊也算大致完工。
灯下,孟嫣揉着酸涩的眼睛,剪掉了最后一枚线头,看着香囊上那勉强能够认出的宝相花纹,自己也觉着有几分好笑。
绣成这幅模样,也不知 那位皇帝陛下可戴的出去么?
不管如何,她都尽了全力了,一双纤手上这两日满是针眼。
谁叫陆昊之定要央她做不擅长的事呢?
孟嫣将香囊放进了一只锦囊之中,扎好了口子,便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回首看看豆蔻,小丫头躺在枕上睡得香甜,小手揪着枕巾,不知梦到了什么,小嘴一开一合。
“娘亲……爹爹……”
抚摸着孩子额头的手倏地停了下来,孟嫣怔了片刻,轻轻叹息了一声。
豆蔻梦中喊的爹爹必然不是陆昊之,当是她的亲生父亲怡亲王,那么她喊的娘亲只怕也是怡亲王妃了。
尽管在她身边养了数月,两人日常相处也如亲母女一般,但在孩子的心底里,生身父母却是无可替代的。
孟嫣在孩子身侧躺了下来,把那小小的身躯抱到了怀中。
她不知道能否给豆蔻一个好爹爹,但她一定要做一个好娘亲,毕竟怀里的这个孩子也唯有她可以依靠了。
由着上辈子,林燕容竟想把豆蔻送出去和亲,虽则孟嫣以为陆昊之与蒋太后未必会答应,但没有母亲真心疼爱的孩子,前途可想而知。
门口守着的瑞珠,见房中依旧亮着烛火,便进来催促,“娘娘,已是三更天了,早些安寝吧。明儿一早,还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孟嫣轻轻答应了一声,吩咐她退下,吹灭了灯烛,便遁入了梦乡。
隔日起来,孟嫣微觉凉意,披了衣裳起来,推窗望去,却见外面湖水微涨,草木莹然,原来昨儿后半夜竟降了一场雨。
豆蔻也早醒了,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让她的布艺小鸡小鸭们在褥子上打架。
今日当值的是芸香,听见声响,便领了宫女鱼贯而入,送了面巾热水等物,服侍贵妃公主起身。
孟嫣当然不会任凭豆蔻赖床,金枝玉叶自是要有金枝玉叶的教养,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梳洗妆扮妥当了,便去了寿安书院与蒋太后请安。
这段日子以来,孟嫣但凡来寿安书院,必定把豆蔻带来,抽不开空闲时,索性把豆蔻放在这里,由太后看管。
豆蔻本就是蒋太后的嫡亲孙女,生的雪团子一般,被孟嫣教导了这些日子,礼数也大约学周全了,既有孩童的顽皮机灵,又不会失了分寸,自是将蒋太后这位皇祖母哄的欢喜不已,当成个心头肉一般的疼宠着。
两人到了寿安书院,蒋太后才起身,又等了片刻才进去请安。
蒋太后今日气色极佳,见了她们甚是高兴,赐座之后,笑呵呵道,“你们娘两个消息倒是灵通,一早就跑来了。”
孟嫣不明就里,一旁侍立的藏秀看出来,便替太后解释道,“今日清晨,皇上便差荣安送了四对野鸭子、两匹獐子过来。太后娘娘却才已吩咐了膳房也给做了山药野鸭子肉粥,胭脂獐肉脯,本说要给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送一些过去,赶巧娘娘就带着公主来了。”
孟嫣听了这话,方才了然,蒋太后甚爱美食,自是没什么能比这些山珍佳味更令她开心的了。
只是闻说荣安来了,她心中不由一动,昨儿晚上绣好的香囊,今日倒是可以交给他了。
这念头一起,她便有几分坐不住了。
蒋太后看在眼中,慧黠一笑,只装不知,吩咐送早膳上来。
片刻功夫,宫人便将饭食送来,孟嫣见果然有鸭子肉粥和胭脂肉脯,虽色香俱全,却因心中有事,无甚食欲。
食不知味的陪膳之后,她便匆匆告退回去了。
蒋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勾,将豆蔻抱在了膝上,轻轻说道,“豆蔻啊,今儿跟着皇祖母。皇祖母教你念三字经,还给你糕饼吃。”
孟嫣回到春泽斋时,果然见荣安已在堂中等候。
荣安两膝以下尽是泥渍,显然昨夜骤雨之后,路途甚不好走。
他上来给贵妃请安,孟嫣微微点头,吩咐瑞珠取了那只锦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