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绝境坠崖,怕他就此坍塌,怕他一蹶不振,怕他弃我自首,也怕他无影无踪,丢了我在水深火热。
我为这个男人,中了蛊毒般患得患失,畏惧离别。
沾染情爱二字,其实活在万丈红尘中的人,并没有那么自私。
无心歹毒如我,不也在风月里栽了跟头吗。
我朝他奔跑过去,歇斯底里冲进他怀抱,他伸开双臂稳稳接住我,久别重逢,九死一生。
他的皮囊炙热,仿佛宽厚的山脉,即使天崩地裂,怒海惊涛,他依旧巍峨,雄浑,我似是失去了所有,换回醒不来的一场梦。
我疲惫极了。
我匍匐在他结实而火热的胸膛,像迷途太久终于寻到归宿的流浪人,搂着张霆佑的肩膀阖住眼。
佛祖说,苦海无涯。
幸而我不信佛。
这无边无际的茫茫世间,铸造了多少谎言,辜负了多少等待。
道一声来日方长,兴许便是死生不复相见。
我攥紧张霆佑的衣衫,一分一秒也不撒手,他一遍遍抚摸我纤细的眉毛,我觉得痒,拨弄开他的手,他再度温柔触及,他削薄的唇贴着我眼尾的朱砂痣,他说怎么刚过一天,这么想你。
他掌心托着我臀部,让我牢固挂在他身体,“是不是给我下咒了,小东西。”
我挨近他耳蜗,朝他里面吹气儿,“我下了一种蛊,张老板若变心了,它就一点点蚕食你的心脏,把你咬成空壳子。”
他闷笑,“你这样厉害。”
我得意洋洋,“澳门花花世界,张老板不老实,我想法子让你老实。”
他亲吻着我的鼻尖和眉心,“只有你了。”
秃头不言不语捡起砖石张霆佑散落的风衣,他跟在后面,合拢了吱扭作响的木门。
张霆佑把我放在床铺中央,脱着我的衣裙,我将招安孟小姐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这件事办得很漂亮,我趴在他腿间邀功,他从头到尾异常沉默,我快要讲完时,他突然抚摸着我的脊背说,“你跟关彦庭回东北。”

我脸色倏而一变。
232我要不起
张霆佑拾起枕头旁的一柄木梳,梳理着我的长发,“关彦庭升迁副国级的任命,中央做了常委大会提案,他的名誉和功勋,十拿九稳。”
他仿佛这么久,初次触碰我的皮囊,如来之不易的稀世珍宝,又如不舍割裂的告别,缠绵,留恋,寂静。
他眉目一贯的凌厉蛮横,摧毁得无影无踪,再不似昔日凛冽倨傲的张霆佑,他温柔抱着我,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男子并无分别,有情爱之弱项,有岁月之沧桑,我自下而上感受着他的沉默,面色一寸寸灰白。
张霆佑拥住我的臂弯不断收紧,他的袖绾绷出褶皱,牢牢地箍在腕间,“跟着我,生死未卜,我的明天会怎样,我自己也无把握,我护不住你,小五。”梳子的齿刃停在发梢,他的手隐隐颤栗,同我一般在竭力克制着,“你沾了毒品和军火,违法偷渡,等着翻旧帐的人盯着你,洗清污点很难,除了关彦庭,谁也办不到。他升副常委后,会是东北三省唯一的陆兵上将。军权即政权,没有人敢揭发你。”
他吻我的额头,冰凉的朱砂痣遗落一滴炙热,湮没在我眼角。
“小五。我是亡命天涯的逃犯,我手上有十七条人命,十几吨白粉经我的渠道贩卖黑市,生,是我不畏死该得的,亡,也是我理所应当的结果。我这辈子不亏,但你不行。”
他薄唇含住我雪白细弱的耳垂,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的韧度,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我的肌肤,“小五,你是我的牵挂和软肋,你留下,我没胆量赴死,也没胆量孤注一掷。可我没路了。我必须以命相搏。”
我无助麻木的看向咫尺之遥的张霆佑,“你不要我了。”
他深沉皱眉,良久,嘶哑嗯,“我要不起。”
他话音未落,我半点征兆皆无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焚烧着熊熊的烈焰,是我的愤怒之火,无比的重,无比凶狠,我双眼腥红,“你把我当什么了?宠物,诱饵,累赘,还是阻碍你绝境逢生的石头?高兴时,哄一声,危机时便丢掉吗。”
张霆佑偏着头颅,维持被打的姿势,他的脸庞了无波澜,又颓败黯淡,半晌不曾扭转回来。
纯黑的丝绒衬衫在幽暗光束里闪烁着模糊惆怅的亮,我不相信关彦庭找他索取我,这节骨眼黑白泾渭分明,楚汉之界,万万不会逾越。
他们也给不了彼此渴望的筹码。
张霆佑让我回去,绝不是一场你进我退暂时议和的交易。他大抵嗅到了腹背受敌弹尽粮绝的硝烟之气,关彦庭的突降,远胜过公检法的条子追剿,他肩负着提头领赏的重担,这份政绩,唯他需求。他的一举一动同时陷入了沈国安的监视和布控,后者巴不得抓住他渎职徇私的把柄,我是重磅炸弹,是搅得这盘僵局死灰复燃的火种,于关彦庭不利,于伺机扯他下马的省委班子大益。沈国安翘首以盼我折腾出不可挽回的风波来,把关彦庭顺势踩死在漩涡里。审时度势城府高明的关彦庭不会自投罗网,他若能搜寻张霆佑的踪迹,直接攻占绞杀,无须像从前顾忌两方势均力敌,损兵折将的压力横亘,聪明的选择自然是主张怀柔政策而非血腥杀戮,如今势力悬殊,一个似丧家之犬,一个春风得意,更待何时呢。
张霆佑失了我,他在澳门寸步难行。
且不说很多场合不便出面,大大降低了他的神秘,也暴露了他兵败的现状,东北的猎鹰铺天盖地飞满苍穹,瞄准俯冲,獠牙咬断他的咽喉,气绝分秒而已。
我是他的铠甲,亦是生死关头的保命盾牌。
我攥着他衣领,声嘶力竭质问,“我走了你呢?你告诉我,你有几成翻盘的把握。”
他任由我撕扯,深邃的眼窝投下一片虚无的暗影,“零。”
我动作一滞,无人能体会那样热切深刻的绝望,彻骨又仓皇。
他一言不发抚摸我的脸,“我想让你活着。”
我呆愣凝望他,他笑着盖住我眼皮,我顿时沉入无边无际的漆黑,“两年前,巷子那晚更早一些时候,我在金花见过你。”
他的声调低哑冗长,他的心跳铿锵,“你和一群女人,站在回廊的尽头嬉笑,她们抽烟,你不抽,我记得烟雾很浓,我看不清你的样子,你不说话,不露声响,我带着马仔从二楼下来,晃了一眼窗台,你正好背过身。”
我叼着他的领结,拼命压制哭声,金花赌场,那是张霆佑的产业,可笑我后知后觉,走马关灯的几个月,我和他素未谋面,注定的劫难,依然逃不过。
我的抽搐和啜泣融化在他滚烫敞开的胸膛,他说,“我不留活口,能说话的舌头,十之八九生祸端。那晚偏偏认出了你,我忽然发觉,我也会下不了手。在我脑海徘徊过的女人,是沈良州的情妇,我欣喜,更犹豫,我在利用后是毁掉她,还是占据她,我破了一道缺口,意味着它会越来越大,我早预料我有控制不住的一天。阿炳一再要了结,是我剜不掉这块肉。小五,我的三十五年,遇见你白活了。”
张霆佑掌心脱离我的眼睑,我歇斯底里扑进他怀中,像荒漠无垠的戈壁滩,揪住一汪沸腾水的泉眼,我渴急了,我一边疯狂的吞噬着,一边恐惧它顷刻间消失,我做了那么多的白日梦,我只任性一次,我想有一场梦,关于他的,要么成真,要么不醒。
我搂着他脖颈,崩溃抽泣着,“我错了,我不该贪心,我都不要了,不要珠宝,不要名分,我什么也不要,你别赶我走。”
我从没像这一刻,明白我有多么无可救药爱着他,他贩毒,他本也是毒。
他的毒性,缓慢而无味,我甚至不清楚,他怎样麻痹了我的理智,我的情意,把我的人生推向完全逆行的轨迹,我瞧不上的平庸,落魄,我厌弃的颠沛,不宁,我统统接受了。
人间有八苦,是佛说。
痴男怨女说四悲,猜不透,舍不得,输不起,放不下。
我见识遍了背叛祖宗的女人下场,竟犯了天大的糊涂。
我不知该痛恨谁,为什么变成这副面目,叱咤东北的张霆佑,被逼得这般惨烈。
我哭乏了,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十里地外的市钟敲击了三声,我骤然一个激灵,刹那苏醒,左右扫了一圈,张霆佑不在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门缝外传来,有呛鼻的烟味,有摇曳的光影。
我摸索着爬下床,赤脚走到门槛儿处,秃头捏着一支纤细的木棍,木棍系着草绳,绳子捆绑住一张字条,他递给默不作声吸烟的张霆佑,“关彦庭的警卫员,交您的一封信。”
张霆佑没接,鼻孔喷出一缕青雾,秃头打开飞速浏览,“他说第二拨公安人马即将启程,要一线生机,只有他能给。”
秃头满脸凝重,“嫂子在,到底是福是祸。百乐门和亨京赌场赚了两笔钱,嫂子出马办妥的,她是真有能耐,假如没她,军队围堵酒店那天,咱就栽了。可参谋长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