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傲气,又世故,陆黎以为就这样了。
毕竟,他们俩毫无感情基础,就是两个相熟的男女。
舅舅今日种种行为,陆黎极其惊讶,又费解。
“他怎么了?”
“他为什么哭?我刚受伤的时候,他都没哭。现在我都快好了。”
在军医院,南茉茉脸色难看极了,隐约是要落泪,舅舅表现得挺平静。
陆黎觉得舅舅有点恼火,却不是很悲伤。
今天,他的伤感,简直浓烈得化不开,以至于他当着陆黎的面哭了。
——陆黎是被南茉茉的未婚妻刺伤的,南茉茉都没哭,舅舅哭什么?
鸡鸣时分,陆黎头疼,肩膀伤口也隐隐作痛,很想睡一会儿。
她劝自己别多想。
若真有疑问,下次机会适合,当面问舅舅。
况且,情绪作祟,舅舅未必是因为她这个伤哭的。
想法虽好,脑子自有主张,陆黎愣是睡不着。
黎明时,合眼打了个小盹儿,天亮了。
鸡鸣犬吠,有了声响,原本就只是小睡的她醒了过来。
南茉茉早起又来了。
这次炖了汤,用了百年松根茯苓胆,要给陆黎补补。
他瞧见陆黎气息奄奄的,问她:“这是怎么了?”
陆黎如实说:“舅舅昨天来了,闲聊了几句,又送了罐头。吃完就没睡着。”

南茉茉很警惕:“舅舅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就是送罐头。”陆黎道。
这话也不假。
盛远山的确是没怎么废话,只是让她吃罐头,又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和面颊。
——他的触摸、他的眼泪,陆黎没说。
南茉茉疑惑看着她:“还有旁的事吧?”
“没有。”陆黎摇头。
南茉茉还要问,张南姝也来了,带了人参老母鸡汤。
陆黎坐月子都没吃这么好。
“……你那个未婚妻,找到没有?”张南姝见面就给南茉茉上眼药,“好几天了。”
南茉茉:“还在找。她早已不是我未婚妻,退亲了。”
陆黎隐约猜到了,不敢表露半分,顺着张南姝的话:“希望早点找到她。”
南茉茉:“会的。”
张南姝对陆黎说:“盛旅座在审你父亲和你继母,他们估计知道颜菀菀的去向。”
陆黎点头。
颜菀菀的去向,如果是黄泉的话,她父亲和继母肯定也不会知道,只能乱猜。
她不想继续聊这个了。
陆黎说:“南姝,给我舀一碗老母鸡汤,我想喝。”
张南姝很开心,立马给她盛汤。
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饭。
南茉茉的副官长唐白急急忙忙找到松香院,和他耳语几句。
陆黎看向他们俩。
唐白只是笑笑。
张南姝的目光,却在盯着唐白;然而,唐白并没有特别表情,看她和看陆黎一样。
陆黎隐约觉得,张南姝略感泄气。泄气而已,倒也没伤心。
“南姝是个很豁达的姑娘,不较真。”陆黎想。
南茉茉听了副官长唐白的话,不动声色,站起身说:“有点军务,我先去了。珠珠儿,晚上想吃什么?”
“我想不到。”陆黎说,“你去忙你的,不用操心我吃什么。”
南茉茉没有再多话,带着唐白走了。
他们俩一走,张南姝就嘀咕:“好像是出事了。是不是抓到了颜菀菀?”
陆黎摇摇头:“不知道。”
“我怀疑,铁疙瘩在放水,他故意送走她。”张南姝说。
颜菀菀杀陆黎,哪怕督军和夫人轻易饶恕了她,青帮那边怎么说?
陆黎好歹是个香主,饶是龙头不想管,堂主程三娘呢?
刺杀程三娘的下属,也是在挑战她的威信,青帮会不会坐视不管?
——总之,陆黎早已今时不同往日,颜菀菀刺杀,后患无穷。
“……那个铁疙瘩,心慈手软,将来成不了大事。”张南姝轻蔑。
她各种看不惯南茉茉。
陆黎则想到,南茉茉往后那滔天的权势,统一江南江北的军功、弄个傀儡总统府的果断,他的确成了大事。
他唯一不成功的,就是没子嗣。
从这些方面,以及他的暗示,陆黎觉得颜菀菀已经死了。
这话,南茉茉不说,陆黎就绝不会说出来。
她只是附和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张南姝:“我吃完了,回督军府去打听打听。你等我消息,我打听到了给你通电话。”
陆黎道好。
张三小姐风风火火走了。
她出门没一小时,又折身回来,陆黎还以为她遗落了东西。
不成想,她居然是很快打听到了。
她对陆黎说:“你继母,她在牢里上吊自尽了。”
陆黎猛然抬起头:“什么?”
“颜菀菀不是一直找不到吗,夫人就让盛旅座抓了她父母,也就是你父母。
审了好几天,好像是没交代什么有用消息。昨晚,你继母上吊了,可能是想替她女儿隐瞒消息,怕自己受不住酷刑交代了她的去向。”张南姝说。
陆黎:“消息可靠吗?”
“可靠,夫人身边的亲卫说的。”张南姝道。
陆黎想要出门:“我去问问姆妈。”
张南姝:“你行不行?你伤口好了没有?”
陆黎的伤口,早已不耽误她的日常生活。
她要去。
张南姝这边有汽车,将她带回了督军府。
她们俩到的时候,督军夫人在发脾气,似乎盛远山也在。
“……牢里的人都是废物吗?她一个女流之辈,你让她上吊了。消息一点也没问到。”夫人声音很气愤。
盛远山的声音,则平静:“对不起姐,是我的疏忽。”
“你一向叫我放心,我才让你去办这件事。你倒好,直接上电刑。她只是个普通妇人,哪里受得了电刑?所以她宁愿死。
我早就告诉你了,那些阴损手段少用,也给自己积德。你从来就不听我一句,每次审犯人,就没几个人活下来。”夫人更愤怒。
陆黎:“……”
张南姝微微张大了嘴巴,似乎第一次认识盛远山。
第155章 陆黎爱恶徒
骆竹死了?
这个念头,在陆黎脑海中转悠了片刻。
她居然死了?
——这不合常理!
骆竹的父亲,当年礼部五品官,有些地位。
骆家是大族。骆竹的母亲,是她父亲从外头买来的小户女,容貌清雅、不争不抢。
随着朝廷落落,骆家也日渐萧条。走下坡路的时候,宅门内的小白花是活不下去的,骆竹的母亲很早就死了。
骆竹是一个没有生母依靠的庶女,又生不逢时,在大户门第生活得还不如嫡母身边的一等丫鬟体面。
她的钻营和好胜,就是那时候培养的。
后来她家获罪,抄家灭族,她入了娼寮。
这些经历,让骆竹性格坚韧像野草,一点春风她就可以死灰复燃。
颜菀菀逃走,景家只是退亲,似乎没有迁怒颜公馆,骆竹为什么会自尽?
不到绝境,骆竹为什么会放弃?
一点也不像她。
“电刑,真的那么难熬吗?”
陆黎隐约记得,军政府里的电刑是很管用的,哪怕蛰伏数年的探子,一上电刑也会崩溃。
骆竹熬不住电刑,也正常。
陆黎乱七八糟想着,夫人已经留意到门口的两个人。
夫人整了整情绪,对门口道:“你们俩进来吧,别在门口听。”
陆黎和张南姝进了屋子。
盛远山今日还是一套军装,室内脱了风氅,单薄得有点寒冷。
他不觉,安安静静站着。
饶是站得很随意,他的腰也比旁人挺拔几分。
陆黎看了眼他。
他也看她,两人对视一眼。
盛远山冲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颜家二老爷,就放他回去。”夫人对盛远山说,“已经逼死了一个,不能再死人了。他们家,到底和阿钊订过亲的。”
盛远山道是。
他出去了。
夫人坐在椅子上,半晌怒气才慢慢平息。
张南姝凑近她身边:“那个凶手的母亲,她肯定知道自家女儿的去向。她怕自己受不了刑罚供出来,宁可死了。”
夫人:“这些人呐,气死我了。”
“夫人,您儿子真把颜菀菀放走了。她母亲自尽,现在别想找到她了。”张南姝又说。
夫人叹气。
她看了眼陆黎。
陆黎表情很安静。既不失望,也不愤怒。
“这不公平,猪猪儿吃那么大亏。”张南姝说。
陆黎立马道:“这是我和菀菀从小的恩怨,不与旁人相干。她跑就跑了吧,以后找到她再说。”
夫人欣慰:“珠珠儿,你识大体。”
又说张南姝,“南姝啊,你懂事点,让我歇一口气。”
张南姝撇撇嘴。
事情搞明白了,陆黎要回家。
张南姝送她到督军府门口。
不成想,盛远山的汽车,居然还在门口停留,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陆黎还想着他昨晚的失常,还有那一行泪,看向他的时候,心情格外复杂。
她不了解他,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他的言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