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殿堂传来的回响,至于听话之人,衣摆都未动。
常顺微微一愣,多走几步,绕到了若生身边,这才听见低喃而迅速的诵经声,而手中拨动念珠的速度更是快如残影。
常顺早听张福说过若生不怕死,彼时不以为然,在听闻若生与嘉美人私通之后才算见识了。
而后也没少听人传,钦安殿新来的和尚若生古古怪怪,诵经诵的入了魔,从不间断,此时自己撞上了,没得觉得烦闷。
但常顺办事向来周全,陛下没有指示,他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等着这秃头和尚念玩。
等候的功夫,百无聊赖地转着眼珠子打量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就是极为神圣威严的三尊佛陀坐像。
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三者的坐姿衣着有异,可眼睛皆是低垂,呈现半睁半闭之态。
在佛家寓意里,别有一番道理,其一是佛祖仁慈,不忍见众生之苦;其二则是修禅之人应当常观己过,不盯人非。
所谓二分开八分闭,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此时常顺和若生都在佛像脚下,仰头看去,这威严的佛祖仿佛正直视着他们,颇有警醒世人之用。
常顺转头看向垂首念佛的若生,实在是想不明白,此等貌似虔诚之人,怎么能做出如此狂悖之事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坐于佛祖座下?
常顺出神的功夫,若生干涸的嘴唇停止诵念,缓缓睁开了眼,“阿弥陀佛,请施主带路吧。”
常顺收拢了心神,脸上依旧是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小师傅请。”
常顺略微领先了半步,夜半的风刮的他的脸颊生疼,忍不住将手揣进了袖中,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身侧的若生。
不为别的,实在是这若生一身粗布蓝袍,腰杆子挺的笔直,前后也就那么几件单薄的夹衫,在宫道前后通透的凛风之中,只听的衣角猎猎之声,倒真有那么几分高人之姿。
一路到了乾清宫,夜已过半,明月高悬,乾清宫中依然是灯火通明,日夜不歇的地龙透过金砖烘热了整座大殿。
常顺一踩上乾清宫的地砖,身上那股寒气就散了一半了,让若生在殿外候着,自己进去通传。
墨晟寒却不在寝殿,而是独自一人立在暖阁的神龛前,听见动静,“让他进来,你且带着人出去。”
常顺微微怔神,垂首退下。
墨晟寒说完,便专心致志地为金盏莲花长明灯添了些香油,又小心翼翼地挑正了灯芯,闻着有些灼心烧肺的燥气,墨晟寒反倒安心了些。

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而后是一声幽幽的,“阿弥陀佛。”
墨晟寒没有回头,而是从旁抽了三炷香,点燃了,插入了香炉之中,“在钦安殿待了一年了,可还习惯?”
若生声音平淡,“出家人只问佛禅道理,哪有习惯?”
“只问佛禅?”墨晟寒轻笑一声,缓缓转过头来,“若当真只问佛,怎会来这个红尘窝?”
若生不假辞色,“红尘乱世,亦是修佛磨心,这一劫……或早或晚,总是要渡的。”
墨晟寒神色莫辩,薄唇勾起一个有些阴戾的笑,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高僧”,也不想再听这些神神叨叨的话,状似无意道:“可还记得这尊金佛?”
若生袖中的手微微一紧,低垂的眼睛极快地看了一眼,又很快垂下视线,用平稳的声音道:“此乃先师安隐的传世至宝。”
墨晟寒没有放过他眼中的渴求和恨,不急不缓道:“错了。”
若生不解,“贫僧所言千真万确……”
不等他说完,墨晟寒冷笑道:“错的不是金佛的由来,而是……你的称谓。”
“安隐早已将你逐出师门,赶离了灵感寺,既然入了这红尘俗世……你这一声‘先师’……”墨晟寒黑瞳里的讽刺扎人的很,语气冷酷,“可就是污了安隐的门楣。”
第361章 :交易
墨晟寒话音一落,若生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看似柔和的柳叶眼里溢出一丝锐利,虽未发一言,可已然咬紧了牙关,这是被戳中的痛处。
墨晟寒嘴角噙着一贯的笑,凉薄无情,“朕得空去了一趟灵感寺,晚霞满天,好不清旷。”
“对了。”墨晟寒状似随口道:“朕还听了现任住持怀一大师的讲经……受益匪浅。”
他着意称呼怀一为大师,语气里带了推崇之意。
若生的嘴角绷的很紧,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听闻……”墨晟寒缓步走到屏风前的圈椅上落座,语气平静,“怀一大师是安隐的亲传弟子,得了其真传,佛性心性更是不凡。”
“他?”若生终于忍不住了,嗤笑出声,“佛性?”
“师傅曾说过,贫僧乃是天生佛骨,必定能比他更进一步,弘扬佛法布施佛恩。”若生眼中带着蔑视和嘲弄,“怀一算什么?”
“师傅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贫僧,而怀一……即便得了那些经文典籍,终究形容废纸。”若生语气难得失了清冷,胸腔中的嫉恨压都压不住,“他这个住持之位,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墨晟寒薄唇微勾,手中的茶盖缓缓拨过茶沫,不发一言地体味着若生的失控。
天生佛骨?
真是笑话。
与其说此人修禅念佛修的是劳什子佛心,不如说,图的是佛功。
装的一副世外高人,藐视荣华富贵,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说到底,求的却是功德圆满,与商人求财,为官求贵,并无不同。
倒是可惜了聪颖和悟性,不过……安隐对他的高看和期盼,何尝不是纵容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一步。
对这样自负甚高的人,墨晟寒知道该怎么对付。
“是么?”墨晟寒沉稳地放下茶盏。
面对着若生凌厉的目光,墨晟寒神色轻松,“你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怀一虽得了住持法杖,却没有传世金佛傍身,确实算不上名正言顺。”
若生的目光落在神龛上的金佛之上,佛像不过手掌高,金漆隐隐发黑,坐佛瘦骨嶙峋,瞧着并不起眼。
可若生知道,这尊传世金佛里头放着的,是祖师爷的舍利,是最能代表一脉传承的东西。
更何况,若生是在安隐膝下长大,打小便与师傅一共供奉,更是心怀执念。
墨晟寒将若生的神色尽收眼底,“不过,怀一此番向朕讨要。”
若生黑沉沉的眼珠子望向墨晟寒,“贫僧看……陛下可不是会拱手相让的。”
“话虽如此,但朕的心愿已全,朕想着,灵感寺是国寺,缺了镇寺之宝总是不好。”墨晟寒将茶杯放下,轻理袖口,“也该物归原主。”
“他算什么‘原主’?”若生微微上前一步,又顿住。
“怀一住持不算,莫非……”墨晟寒微微一顿,剑眉轻挑,“你以为自己才是安隐的亲传弟子?”
若生沉默不语,但眼神骗不了人。
“你若想要,也不是不行。”墨晟寒缓声道,抬眼对上若生的眼,神色难辨。
“陛下何意?”若生追问出声。
墨晟寒站起身,一步步逼近若生,声音里带了冷凝,“朕有一难题,怀一并无十分之把握,若你比他强,这传世之物自然该归属于真正的‘得道高僧’。”
墨晟寒身量本就高些,又穿了厚底的皂靴更是极具压迫感,说出来的话,似挑衅,更似施舍。
若生没有犹豫,垂首敛目道:“能为陛下效劳,乃是贫僧之福。”
他与这世间唯一的牵扯便是安隐,在破戒之后,更是执念于真传之名。
“朕要的,是安魂定胎之术。”
若生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只怕是宜秋宫宜嫔的胎保不住了,不禁想笑,他自己的孩子都没保住,却要替这个皇帝保皇嗣。
嘉美人生产之时,皇帝连过问都没有,如今却为宜嫔出头,人心偏颇至此……
“怀一虽有医典,但还未能做到融会贯通,你既自称得了安隐真传,朕倒想……这‘天生佛骨’是真是假。”墨晟寒语气不急不缓,游刃自如,他不能在若生面前露了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