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这才渐渐地对我脸上有了点笑。
他们偶尔也会问我想吃什么菜,要不要买新衣服。
我每次都会乖巧地回答:
「爸爸妈妈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的衣服还有很多,爸爸妈妈留着钱给自己买衣服吧。」
初二那年,我在市里的作文比赛上拿了第一名。
我妈把那张奖状高高地挂在电视后面的墙上。
她笑得合不拢嘴,与小区里的叔叔阿姨分享着她的喜悦,她说:
「是啊,拿了一等奖呢,题目是《我最爱的妈妈》。
「那肯定啊,我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挑最好的给她,那她不得争气吗?」
那群叔叔阿姨簇拥着眉开眼笑的她,直夸还是她教育得好。
说来讽刺,那篇饱含母爱的作文,里面近乎全部的内容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在我的笔下,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母亲。
我知道天底下的母亲不会都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或多或少都会有斑斑点点的残缺。
可我的妈妈却像是一块毫无优点、粗糙干硬的石头。
是我用想象,她才有机会变成玉石。
我不在乎她把全部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我只在乎她高不高兴。
只有高兴了,她才能更爱我一点。
亲戚家的小孩过十二岁,摆了几桌,喊着我们一家去吃饭。

饭桌上,我又见到了我的堂姐。
她比我大三岁,性格开朗又讨人喜欢。
她举着杯子笑嘻嘻地说着吉利话,和周围的大人打成一片。
她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性格内向,也不爱说话,像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看着大家都在止不住地夸赞堂姐,我妈脸上的假笑就快绷不住了。
我妈大声地说:「豆豆的性格还是这么好,不像我家的姜爱琦,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和别人欠了她钱一样。」
她戳了戳我的胳膊肘,又说:「你也给大家表演一段!学学你堂姐,小孩子性格还是开朗的好。」
我觉得我实在没什么才艺可表演的,摆着手推脱。
我妈一下就不高兴了,她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来,她说:「你的语文成绩不是挺好吗,作文比赛还拿了一等奖,即兴编首诗让大家听听。」
几个亲戚都笑着说算了算了,但我妈依旧不依不饶。
我爸在那埋头喝着酒,他闷声说:「扭扭捏捏地像什么样子,速度点!」
我像个被圈养在笼子里猴一样,站在那里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
我磕磕巴巴地编了两句诗,堂姐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
「对不起啊爱琦,你这编得也太好笑了,看来你学习也不怎么样嘛。
「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好啊。」
周围适时地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顿时,我的脸像火烧一般疼。
好好的一顿饭,只有我一个人出尽了洋相。
直到吃完饭,我爸妈都没给我好脸色。
我妈执意要把没动过几次筷子的剩菜剩饭打包带回家。
我爸全程黑着脸。
回家之后,我爸和我妈大吵了一架。
我妈哭得伤心,她拍着胸口说:
「我不就是打包了几个菜,怎么就是丢了你的人了?」
「你要是能多挣几个钱,我们娘俩用得着跟着你过苦日子吗?」
话音刚落,我爸抬手狠狠地扇了我妈一巴掌。
4
我爸转头抓上外套就走了,我妈掉在一边的拖鞋都顾不得穿,追着我爸到了门口,却换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响。
狭小逼仄的厂房宿舍终于又归于宁静。
我妈捂着被扇红的脸颊,蹲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渍。
一抽一抽的瘦削肩膀,衬得她更加可怜。
一瞬间,我有些心疼她。
我在一旁安慰她,我说:
「妈妈,都是爸爸的错,你辛辛苦苦地都是为了这个家。
「爸爸不明白,但我能明白。」
她紧紧地抱住了我,她哭着说:「还是我女儿好,只有我女儿会心疼我。」
她又说:「爱琦,妈妈没白疼你。」
我拍着她的后背,摩挲着她身上那件布料粗糙的衣服。
我在书上看到过雪中送炭的故事。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因为有了危急时刻的加成,从而变成了能让人记挂一辈子的恩情。
我想让这一刻我对我妈的这一点点好,能成为记在她心头一辈子的事。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一点点好,也只能让她记得一个晚上而已。
第二天中午,我妈把打包回来的剩菜剩饭简单热了一下,就成了我和她的午饭。
我妈让我吃那碗粉蒸肉。
油腻腻的肥肉浸在油汤里,因为热了一次的原因,肉腥味更重了。
我妈咂巴着筷子说:「这肉好吃,你多吃点,这好东西放在以前都是过年才能吃上的。」
我摇着头不愿意吃,她就变了脸色,死活都要逼着我吃。
我只尝了一口就恶心得直想吐。
她掐着我的嘴,暴戾式地用筷子夹着肥肉往我嘴里塞。
我吐一次,她就塞一次。
我趴在马桶上狼狈地吐,她端着碗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嘲讽我,她说:「挑食都是惯的!你吐一次我就逼着你吃一次,今天一定要把你这毛病治好了!」
她又说:「我们那会哪有条件吃肉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胃里像是捆了一根绳子,不断地收紧、扯拽。
我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把她那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尽数收进自己眼底。
我暗暗发誓,要自己记住她现在的样子,以后永远永远都不要对她心软。
自那之后,我爸再忍不住对我妈动手时,我都没有安慰她一句。
纵使他们在外面吵得天翻地覆,我都只会冷眼旁观。
我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通红一片的脸颊走到我面前,她哭着和我抱怨,想让我安慰她、可怜她。
我抿着嘴冷漠地说:「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得和爸爸说。」Ⴘȥ
她听了我的话后,就歇斯底里地在家发疯,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嘴里大骂着我是没良心的畜生。
她像一头被牢笼困住的野兽。
可最后,她又自己一个人弯着腰,默默收拾满屋的狼藉。
她一点点捻起地上散落的玻璃碎屑,指尖被玻璃刺破,顺着她的胳膊滑落滴在地上。
每次看着她那副样子,我的心里会涌上来密密麻麻的愧疚。
我有时候都在想,如果我不是亲生的就好了,这样也给了我一个他们不爱我的理由。
如果不是因为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羁绊,我也不会在这样明明大快人心的时候,心里却满是自责。
这天我爸很晚才回来,我妈因为加班没在家。
我爸的酒品一向都很差劲,喝多了就会发酒疯。
他摇摇晃晃地进了门,靠着门框站在我房间门口。
他没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到了铺天盖地的酒味。
本来要家长签字的卷子,我看到他后又默默地塞回了书包里。
我爸眯着眼睛问:「老师在家长群发消息了,你这次月考怎么才考了第五名?」
我回避着他的视线,我说:「这次粗心,下次不会了。」
我爸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向我,他嘴里嚷着:「你考这点成绩对得起我辛辛苦苦上班养活你吗?」
5
我攥紧了手里的笔,嘴里却在一直和他道歉。
我让他去休息,他却铁了心地不肯走。
他在我身上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把积压了许久工作上的压力统统宣泄在我身上。
他越说越急,忍不住开始咆哮: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被上司逼着灌酒吗?我用得着整天低三下四看别人脸色?
「你什么都不用管,一个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好好学习,可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居然只考出了这点分!」
他用手指狠狠地点着我的脑袋。
脑袋被他戳得笃笃响。
我像一棵被啄木鸟敲打的病树。
我以为我只要像往常一样沉默,他就会自讨没趣地离开。
可他却扯着我的衣服,拽着我把我拖出了家门。
现在还是初春,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雪。
枯槁的枝丫上裹着白色的雪花。
我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我爸对着我拳打脚踢。
眼泪砸在雪里,融化出一个个小坑。
我爸嘴里骂骂咧咧,他说棍棒下出孝子,孩子不打不成器。
渐渐地,开始有邻居出来劝架。
住在楼下的阿姨把我拉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气得浑身都在抖,她骂道:「你还是个人吗?喝多了就打老婆孩子,你这种人就该去死!」
她的胸口滚烫又起起伏伏。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姨的老公拉着我爸,也跟着阿姨一起指责他。
阿姨掏出手机,气愤地要报警。
可没想到我爸却扑通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直冲冲地给我跪了下去。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她好?你以为打在我亲闺女身上,我自己心里不疼吗?」
他又说:「闺女,我错了,原谅爸爸!」
阿姨和叔叔愣在了原地。
我爸都做到这份上了,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我真是看够了他这副无赖的嘴脸。
他喝了酒就一点理智都没有,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等他睡一觉醒来又像没事人一样。
可他出丑却偏偏要拉上我,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停留在我和他身上。
我脸上那张薄薄的面皮是那样的刺痛,痛得我连每一口呼吸都在拼尽全力。
在我最难堪的时候,我看见了我妈。
她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隔着人群和我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上楼去了。
那声求救似的「妈妈」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我妈把我独自一人扔在这片狼藉里。
最后还是我拖着神志不清的我爸回了家,而我妈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我一句。
等到后来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