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他也没有闲着,和心腹将领说了自己的打算,再由他们深入贯彻到底下的军士,然而五万禁卫军只听皇令惯了,他花费不少心力才勉强巩固了一部分人,有些试图泄密的士兵也被杀鸡儆猴,当众处决。
“恩威并施。”褚淀顿了顿,淡淡道,“他们给北楚当着微不足道的小兵小卒,短期内完全看不见前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正是大展鸿图的好时机,他们不会没有抱负,只要我们给他们指一条路,给的利益又够多,他们原本就满腔热血,总归不会赌不起。”
“是。”约莫是被褚淀的沉着稳重所感染,邓松心神微定,喃喃道,“末将明白了。”
随后蓦然想起了什么,刚燃起的斗志又迅速熄灭下来,邓松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可最大的问题是那杀千刀的陆劲川述还在!这可咋办啊?”
“末将这小小的禁卫军焉能与名震天下的镇远军抗衡啊?”
“你慌什么。”褚淀睨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外人并不知你已倒戈,在他们眼里你邓松依然是堂堂正正的禁卫军统领,五万禁卫军保卫皇城绰绰有余,镇远军抵御外敌之用,向来驻扎在皇城边缘,与皇宫宫相去甚远,若是无人通风报信,他陆劲川述怎会无缘无故调遣镇远军,平白惹来君王不喜,朝臣弹劾?”
“褚倬丧仪的那一日是我们最好的动手时机,那时候文武百官全部聚集正殿之外,陆劲川述也会在,只要我们将皇宫围得密不透风,没有人能通风报信找来援兵,而皇城侍卫全心维护丧仪秩序,正是对外界防卫最松弛之际……”
“就算到时候他陆劲川述确实有那能耐突破重围逃了出去,他又救的了其他人吗?镇远军赶来需要时间,而我们必得利用好这段时间,只要褚湛死了,朝中支持我的人余心不死……”
“褚倬生前并未对我问罪,世家大族全然明白褚湛登基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而他们唯利益论,只要给了他们一线转机,他们必然会舍弃褚湛转而维护我,只要谎称是褚湛逼死了褚倬,遗书上的内容全为伪编捏造,局势便可以逆转……”
闻言,邓松眸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方才的紧张焦虑消失大半。
~~
几日后。
皇帝丧仪如期举行,丧钟长鸣,明灯千盏,所有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文武百官身着素衣浩浩荡荡陈列ᴊsɢ在大殿之外,天际浓云层层,仿佛在所有人身上都笼罩着团团阴翳。
变故只在一瞬间。
当值的侍卫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打碎了这一派压抑的宁静,高声喝道。
“报!”
“三皇子带领禁卫军叛变,宫门全部失守!”
这一来禀不停地往上层递进传达,声音回荡着,逼仄的气息油然而生,最终落入正殿之中的褚湛等人耳中。
刹那间人心惶惶,众人哗然一片,纷纷交头接耳。

“什么?他们是疯了吗?!”
“禁卫军难道要叛变不成?!”
“这可怎么办?!”
“……”
褚湛面色微变,不过转瞬又平静下来,眸中泛过一丝轻嘲。
下首的林弃微微沉眸,到底是越来越乱了,这褚氏的江山已然危矣……
阴沉昏暗的密牢中。
冰冷刺骨的铁架上,褚承四肢都被紧紧缚着,发丝里都掺了血混乱地散披着,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皲裂,他安静地被锁着,没有一点活人气息,就像一个只差断气的行尸走肉。
褚湛的到来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波澜,他已经很久没有入食了。
褚郊就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在这些日子里悉数发泄一般,每次都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痛不欲生,如今他正处于濒死边缘,麻木不堪,根本分不出任何心神。
褚湛负着手,笑意中掺杂着些许趣味,幽幽道,“五哥,接下来,可全都靠你了……”
“我们就赌一把,看你在三哥眼里到底有多重要……”
~~
高楼上,郁迩端正立着,空青色水墨长袍迎风翻飞,陆劲川述站在他身侧,举目望去,千军万马如同惊涛骇浪滚滚奔涌而来,越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最外层重重叠叠将皇宫围得密不透风。
“褚淀玩得挺疯。”陆劲川述平静笑道,“谋朝篡位的罪名少不了了。。”
“看起来是百密而无一疏。”郁迩面色淡然,轻声道,“不过他不知道褚郊早已投诚褚湛,褚承在他们手里……”
宫中侍卫全部倾巢而出,然而根本无法抵挡摧古拉朽之势的禁卫军,禁卫军刹那间势如破竹,直奔正殿。
胜负已分。
接近正殿的最后一座高楼之上,林林总总聚集着文武全臣,众人见着了为首的褚淀和邓松,纷纷唾骂。
“邓松!你居然敢叛变,北楚待你不薄!你还是人吗?!”
“这种抄家的事你也敢做?!”
“……”
“褚淀。”林弃沉声道,“现在回头,还有机会。”
褚淀眸中不带情绪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屑,正欲抬手示意攻破城门,这时候高楼之上却让出一条道来,伴随着一阵清亮的声线。
“三哥,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褚淀目光微凝,随后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支箭矢,慢条斯理地拉动着弓弦,悠悠道,“七弟,你今日非死不可了。”
箭矢疾驰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屏气凝神,褚湛只是笑着往后稍避,把身后的人往前拉了些。
第93章 破灭(一):动荡
褚承恍惚间掀眸看了一眼,被拖曳的身体残缺瘦弱,仿佛只剩下一副躯体,他无法避让即将来临的死亡,也并不想避让,终于……要结束了吗?
褚淀看清了那人的轮廓,刹那间头皮发麻,来不及多想,又一支箭被狠狠掷出,在离褚承的分寸之地摩擦碰撞,齐齐跌落下来。
城楼之上那人是褚承!褚淀的冷汗瞬时下来了,面上也不再如方才一般镇定从容。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不是和褚郊在一起吗?
褚淀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双目微瞠,直到褚郊站在城楼边上,撞入了他的视线。
这时褚淀才注意到褚承的状态,他是完全被押解的样子,面上惨白一片,双眸也紧紧闭着,反观褚郊和褚湛,都是容光焕发的模样。
褚淀一下子就明白了。
此刻袖下的拳头紧握着,青筋暴起,万分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去深究褚郊还活着的原因,如今看来,他是早和褚湛沆瀣一气了……
饯行宴那晚,他就不应该放开褚承,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该放在自己面前看着,而不是让他羊入虎口,造成如今的局面……
“放了他。”
褚淀听到自己沉冷如铁的声音,实际上他远不如面上这般镇定,心乱如麻。
“三哥。”褚郊负着手,悠然笑道,“在这里遇见我们,很惊喜吧?”
“三殿下,快下令动手啊。”邓松完全不解,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在人群中一眼瞥见了陆劲川述的身影,厉声道,“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褚淀没吭声,直直看向城楼上方,没有动作。
褚承脖子上已然架了两把剑,头颅被迫仰起,一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狠狠攥紧了褚淀的心,然而他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冒一点风险。
“三殿下,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邓松急得满头大汗,激动道,“难道你想要我们一起送死不成?!”
“我说放了他!”
褚淀对邓松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紧盯着褚湛,“他是你们的亲兄弟,你们居然这样对他?”
约莫是褚淀的声音太坚决也太震耳,褚承不知不觉间微掀了眼睫。
然而烈日下的阳光太刺眼了,刺激的白光仿佛要刺破他的瞳孔,让他不自觉地又想合眼,然而就在这隐隐约约中,褚淀的身影一晃而过。
城楼下乌泱泱的军队汪洋恣肆,然而全部被堵在那处不敢动作,为首的男人就那么直勾勾看着自己,褚承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双眸。
那眼神仿佛很复杂,褚承神思恍惚了这么多天,麻木愚钝了这么多天,此刻大脑却忽然运作起来了,从那眸中分辨出了很多……
煎熬,痛苦,压抑,不甘,不忍,心酸,痛恨……
思绪流转,褚承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看到了曾经如影随行的两个少年。
那时候冰雪凛凛,天寒得刺骨,年少顽劣,做事情总是不顾及后果,他和褚淀一起,剥下了褚滋的衣物,将他推入滴水成冰的湖水里。
他们就这么袖手站在岸边看着他负隅挣扎了一个时辰,直到褚滋渐渐失了力气,快要沉落下去时,他们才叫人把褚滋救了上来。
后来太医凝重说褚滋情况不好时,两兄弟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重大后果。
“怎么办啊?三哥……”小时候的褚承拿不定主意,习惯依靠褚淀,忧心忡忡道,“褚滋他不会要死了吧,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完了?父皇会怪罪下来吧?”
褚淀脸色也并不是很好看,但是他看着褚承,定声道,“一切有我顶着,你不要怕。”
不要怕……
岁月的长河悄然流淌,这一路上掺杂了太多流石瓦砾,发生了也变化了太多,褚承早就以为他们两个人都变了,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可是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从头到尾变的只有自己,当初是他主动疏远的褚淀,是他屡次要和他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