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声,“住嘴,谁与你说这样的话?”
阿娅瘪着嘴巴,立刻委屈起来,“远瞩哥哥因为她要凶阿娅?”
许蘩小声提醒,“阿娅,不要再提战俘的事,是母亲要小辛来。”
裴於不再理会阿娅,也不容小辛再说什么,拉住她的手便往殿里走去。
殿内主位是周王后的凤座,两列不过几张小食案,看来果然是家宴,并没有外人。
她在这殿内格格不入。
伏地叩拜了周王后,裴於便拉她去了左方尊位,温声道,“坐吧。”
就连许蘩都在她的下手。
小辛不肯,只立在一旁,“奴不能坐在这里。”
他脸色微冷,“小辛!”
显然进殿之前他们并没有商量好,这才在殿里出现这样的问题。
周王后朝这边淡淡望来,阿娅亦脸色不善,正瘪着嘴巴坐在一旁凝眉看着。
第114章“你要脸不要?”
小辛左右为难,但那人握紧了她,拉她落了座,“听话,不必多想。”
这一顿家宴吃的如坐针毡,她好似除了为裴於斟酒布菜,再没有旁的事可做。
她从未参加过王室宴饮,也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此处。心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真要去捋清楚到底在想什么,脑中却好似又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曾想过。
好在席间周王后只是与她的儿女们闲聊些家常话,又招呼宫娥为小辛布菜,没有多问什么话。
坐立不安着,想起方才进殿前许蘩的话,她说哥哥从未带姑娘家进宫宴饮,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到他身上。
那人十指流玉,捏着角觞随意晃荡,那玄色绣龙纹的长袍没有一丝褶皱,即便跪坐着,亦能看出那是一双十分修长的腿。
他肩膀宽阔但腰身窄,那朱红的腰带上还悬挂着他的大印与她的玺绂。

殿里的人正在闲闲叙话,言笑晏晏,那人忽地微微侧过头来,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脸颊,“在看什么?”
小辛的脸颊蓦地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偷偷瞧他。
抬眸望那人,那人目光亦是鲜见的温柔。
她想,她并不是有意去看他,不过是因了在这大殿之内无处可看,又不好四处乱瞧,显得自己没有见过世面,不知规矩,这才看了他几眼罢了。
她垂眸不答,见他杯盘已空,便去为他斟酒布菜。
那人笑了一声,反手竟还为她盛了一碗热羹汤,附耳道,“想看便看。”
小辛心头一跳,此举若是落在周王后眼里,还不知要怎么想。
偷偷去瞧周王后,还好周王后并不曾留意,依旧与阿娅说着话,小辛这才放下心来。
偶尔听见阿娅喜笑盈腮地说起,“远瞩哥哥,阿娅小时候你还抱过阿娅呢!”
身旁那人只是淡淡道,“不记得了。”
阿娅嘟着粉淡淡的小嘴巴找周王后告起状来,“姨母,表哥说他不记得了。”
席间,趁裴於去更衣,阿娅凑了过来,朝她举杯时抬袖掩住口唇,悄悄在她耳边道,“你一个战俘,身份低贱,怎么好意思坐在表哥身边呀?你哪里配?”
小辛朝阿娅看去,在旁人看来她笑嘻嘻的,她的窄袖遮挡着,只有小辛看得见她眸中的鄙夷与嘲讽。
小辛没有回话。
阿娅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又道,“你要脸不要?”
她有意激怒小辛,好要小辛在周王后面前失了体面,小辛才不会中她的诡计,只是平和地望着阿娅笑。
小辛笑,阿娅便笑不出来了,索性不再装,声量也抬高了几分,“你是哑巴?”
这时候裴於已经回来,阿娅便也佯作去为周王后敬酒,识趣地走了。
周王后笑道,“远瞩,去看看你父亲罢。”
裴於应了,舒眉软眼地扫了小辛一眼。
周王后又道,“阿蘩,阿娅,你们也跟着哥哥去。”
阿娅几步溜到凤座旁,亲昵地偎在周王后身上,嘻皮笑脸道,“好姨母,可别忘了阿娅的事。”
周王后含笑点头,“快去罢。”
待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高阶之下,周王后这才朝小辛招手,“小辛,过来坐。”
殿内除了几个宫人婢子,并无旁人,小辛依言来到周王后案旁跪坐下来。
周王后微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温蔼问道,“小辛,你怎么连个簪子都没有?”
记起裴於要她入宫后不许称奴,小辛笑回,“回娘娘,小辛不习惯簪戴。”
周王后便笑,“怎么会有女儿家不喜欢簪花步摇?你看阿蘩和阿娅,谁的髻上不是满满当当的?”
小辛温静笑起,她怎么能与公主相比。
她唯一的家当便是母亲的桃花簪和玺绂,都被他收走了。
良原君赠的棠棣丝履,亦被那人丢下马车。
心里酸酸的,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周王后又问,“可是远瞩不给你?”
小辛摇头,“公子赏赐许多,是小辛自己的缘故。幼时家贫,常用帛带束发,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周王后轻叹一声,自髻上拔下了一支凤钗,亲手插进了小辛髻上,温柔端详,“你瞧瞧,多称你。”
可小辛心想,凤钗是什么人才能用的,不管是什么人能用的,到底不是她这样的人能用的。
但周王后的好意,她不好不识抬举,便也没有推拒。
周王后微微颔首,言语之间竟几分暗示,“远瞩至今不知女子的好处,孤初时往兰台送过几回美人,他碰都不碰一下,全赏赐给底下将军们了。”
“后来孤又趁他宫宴醉酒,留他在这万福宫里......虽不光明,但那也是世家大族的贵女,险些被他动了刀刃。”
“贵女原该嫁的也是高门望族,被人衣衫不整地架了出去,羞愤之下就悬梁自尽了。孤也只能重金安抚,又以县主之礼厚葬了,这才算交代过去。”
“你说人命到底值不值钱,命好,就能嫁进兰台,命不好,花一样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人命不值钱,小辛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就连世家贵女亦是如此。
周王后说着便怅然叹气,“孤十分忧愁,难得远瞩待你不同,你可留在他身边。”
旁人都以为兰台公子待她不同,她们又怎会知道这“不同”到底是怎样的“不同”?
她明白自己的分量,因而只是低眉顺眼地应了。
她应了,周王后便总算舒了一口气,抬眼灼灼望她,问道,“你可侍奉过远瞩了?”
小辛如实道,“每日都在侍奉。”
周王后闻言十分欣慰,拉着她的手笑,“那日你穿着与远瞩一样的袍服,孤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小辛并不十分清楚。
周王后又悄声道,“远瞩性子孤傲,从来不会哄人。如今知道惹你生了气,自己没了法子,便要孤出面。”
“孤是第一回听他与孤提这样的事,小辛,是因了你。”
“若不是过于看重,他不会向孤开口。”
小辛笑笑,她真羡慕裴於兄妹有周王后这样的好母亲。
旁人都有母亲,单她没有。
正兀自出神,恍然又听周王后问起,“竟没有一点动静?”
小辛懵懂望去,不知该有什么动静。
第115章你不知道叫孤“母亲”意味着什么
周王后一笑,“孩子呀!”
她怎么会有裴於的孩子,她是连被碰一下都不愿的,何况那人总是罚她。
小辛垂下眸子,平静回道,“没有。”
周王后一顿,倒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轻轻将她垂下的一缕乌发拂至耳后,温蔼道,“听说你受过很重的伤,好好养着。将来有了孩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小辛心想,她不会有裴於的孩子。
她要干干净净地回魏国,来时一个人来,走时亦是一个人走。
“你怎么不说话?”
小辛乖顺垂眉,“娘娘说的是。”
周王后轻轻拍着她的手,“你这孩子,孤甚是喜欢,不必担心远瞩欺你,一切都有孤为你做主。”
“有了孩子,先做夫人,将来远瞩登了大位,你亦是大有作为。”
小辛不清楚周王后的“大有作为”指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说的“先做夫人”,便是先做兰台夫人。
她心中一跳,数日前裴於还说什么“你不走,我娶你”这样的鬼话,而今看来,竟是连周王后都默许了吗?
她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做兰台夫人。
周王后见她若有所思,莞尔一笑,“孤的意思,你可明白?”
小辛低声,“娘娘抬爱,但小辛生于微末,粗俗鄙陋,不配做夫人。”
周王后笑着摇头,“都争着抢着要去兰台,你竟不要。”
小辛鼻尖一酸,周王后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周王后与许蘩是裴於的母亲与姊妹,她们只看得见裴於的好,她们不知道在裴於手底下求存是一件多难的事。
“是小辛鄙陋,公子亦是不喜。”
周王后笑叹,“你是魏国郡主,怎会鄙陋?孤看远瞩待你十分不同。”
小辛几不可闻地叹,“小辛只是公子的奴仆,不算郡主。”
裴於并未真正承认过她。
就连她的玺绂都是尚未在手里焐热,便被那人收走了。
周王后道,“你呀,你真是个傻孩子。”
小辛不觉得自己傻,她看什么都看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