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外间是水吧,白天卖冷饮,晚上卖啤酒。前台是个穿黑色背心的纹身大汉,胸前的金链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闪倒是挺闪的,男人眼角有道刀疤,觑过来,又冷又凶,像个在逃的杀人犯。
靳桁松开苏知倪,挡到她面前,摸出钱。
“要烟?”
“嗯。”
“你的女人?”
“不是。”
“不是你牵人家手?”
“我还牵过你徐老九的手,你也是我的人?”
刀疤男笑起来,从后面柜台拿出烟和打火机,然后又递了瓶粉色包装的铝罐饮料。
靳桁拿起饮料一看,皱眉,“果酒?”
“水蜜桃味的,女生爱喝。”
“她不能喝。”
“只有这个。”
苏知倪怕两人起争执,小声道:“我能喝。”
靳桁看都不看她,将酒扔回去,“换。”
徐老九接住,也不生气,弯腰从纸箱拿出一瓶AD钙奶,“总不能让她喝……”
靳桁接了过去,扔给苏知倪。
徐老九笑他,“你养闺女呢。”
靳桁拿着烟和打火机径直往里走,苏知倪跟在后头,小声道:“钙奶我小学就戒了。”
“爱喝不喝。”

靳桁掀起帘子,熟练地抽出烟点燃,吸了两口,插到烟灰缸,站到台球桌前擦杆。
里面的人貌似和他很熟。
也没怎么说话就开始玩了。
台球撞击的声音响起。
像下雨。
苏知倪坐到酒红色的单人沙发,望着烟灰缸里不断燃烧的香烟发呆,最后还是撕开吸管,戳穿封口膜,吸了起来她小学就不喝的饮料。
好甜。
甜得发腻。
混蛋靳桁。
跟靳桁玩的人问道:“你妹妹?多大了还在喝钙奶?”
“不,一只跟屁虫。”
“呵……”男人笑着收杆,“挺漂亮的,留个电话。”
“没有电话。”
“骗谁呢?”男人不再搭理靳桁,转身朝苏知倪招了招手,“小妹妹,手机号码多少,方便告诉哥哥吗?”
靳桁一僵,还没开口,苏知倪一板一眼道:“没有电话。”
“靠,真没电话啊。”
靳桁身子松下来,背对苏知倪,懒洋洋应道:“说了没有。”
第17章 笨蛋
整个上午靳桁都在玩台球,他的技术不错,一打一个准,就是耐性不好。玩腻了又去丢飞镖,根本不搭理苏知倪。
钙奶早喝完了,苏知倪却不肯走。
中午了。
靳桁穿起外套,又点了支烟坐到苏知倪身旁,他不说话,烟却抽得很猛,刚一起玩的人叫他吃饭,少年摆摆手,“你们去。”
等人出去了,靳桁捻灭香烟,缓缓开口。
“苏知倪,你究竟要怎样?”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我们的距离有点近了?”
靳桁双手搭在膝盖,腕骨、手指线条分明,精致如刀削,又透着过刚易折的脆弱感,银链拴着的翡翠戒指从领口掉出来,通透荧绿的光芒在昏暗的台球室一闪一闪,像只被拴住的哪里都去不了的萤火虫。
苏知倪看得发怔,口吻淡淡的,“就是想待在你身边,看着你。”
“然后呢?”
“不知道。”
她说得坦诚,一脸的纯然洁净,反倒是显得他咄咄逼人,像个逼良为娼坏事做绝的烂人。
靳桁低下头。
脖颈压得弯弯的,肩膀凸起来。
他说:“我可不是好人。”
苏知倪点头又摇头,“我知道的,但对我而言是最好的人。”
他说:“别哄我,别以为说点漂亮话就能……”
苏知倪笑起来,“哄你是小狗。”
靳桁站起身,停顿片刻,突然伸手使劲揉女孩的头,将本来就毛躁的头发揉成鸡窝,揉完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出去。
苏知倪松了头发重新绑,踉踉跄跄继续跟着。
追到楼梯口,只见靳桁呆站着,身后是神情暧昧的徐老九,徐老九朝她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苏知倪礼貌点头。
他深呼口气,将捂热的手从裤兜拿出来,掌心对着她,手指微不可见地挠了挠。
来。
苏知倪立马会意,双手牵住,握得牢牢的。
靳桁皱眉,下意识想甩开,忍住了,步伐却起得快,扯得苏知倪一踉跄,但很快又慢下来配合她慢吞吞的步伐,下楼买了两杯奶茶,把不甜的那杯递给苏知倪,问她午饭想吃什么。
苏知倪想了一圈,舔舔唇,“麻辣烫。”
“辣死了。”
“那别的。”
“在哪?”靳桁掐了下她的手,手劲怪大的,跟脸不搭边,跟暴脾气却很相称,“店在哪里?”
苏知倪一抖,脸皱到一起。
“……青年路中段,在一个小巷子里,是路边摊,旁边还有一家肥肠水粉。”
“臭死了!”
靳桁松了劲。
又是麻辣烫又是肥肠,她长得跟朵栀子花似的,脸嫩得风吹狠了都怕把皮吹破,说话声音跟棉花糖一样,舌一抿就没踪迹的,怎么吃东西,口味这么不清纯?
靳桁上下打量。
苏知倪耳根一红,声如蚊呐,“以前我妈不让吃,馋。”
他哦了声。
其实苏知倪还有下半句,后来被徐颖扔给白永刚,有了自由,但没了零花,更馋。虽然价格不贵,但是青年路巷子的路边摊在苏知倪心中比后来吃的米其林三星都珍贵,好吃。
年少的遗憾是长大成人后也无法弥补的。
如果换成别人,苏知倪不会开这个口叫人破费,可现在是靳桁。
她所要的,他必定纵容。
在他面前,苏知倪不用考虑人情世故,也不需要猜他乐意与否,是不是想为她花钱。靳桁嘴巴多硬,心就有多软。
……
青年路巷口。
走过理发店和沿街叫卖的菜摊就到苏知倪说的地方了。
窄窄的巷道里人们摩肩接踵,买菜的居民和小贩混在一起,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城乡方言。大晴的天,水泥地上全是酸臭的烂菜叶,都踩成泥了。靳桁牵着苏知倪穿过人群,站到台阶不停搓鞋,一根大葱叶子粘在脚底,害他差点摔倒。
“脏死了。”
少年低声咒骂。
麻辣烫小摊周围摆满折叠桌椅,但却没有一个空位。
苏知倪拿着红色塑料筐捡好菜,排队付钱,前面光膀子的大叔和后面带孙子的大妈都在挤,她缩着肩膀,像只刚孵化的鸡崽,头发丝都在颤,却动都不敢动。
靳桁搓完鞋底,抢过篮子,站进队伍。
苏知倪掏出纸巾帮他擦手。
前面的大叔,后面的大妈默契地陷入安静,识相地隔开一掌距离,斜眼打量两人。
大叔啧了一声。
大妈拉好乱动的小孙子,翻了个白眼。
打扮时髦的纨绔少年和沉静温柔的少女成了家长眼中不学好的死孩子,年纪轻轻就开始你侬我侬,废掉啦。
靳桁扯掉纸巾。
口气挺冲。
“站远点。”
苏知倪往前一步,凑得更近,声音很小却很坚定,“没关系,靳桁,我不在乎他们。”
靳桁一怔,炸开的尖刺收拢。
紧紧捏着纸巾,直到指尖泛白,唇角也抿得很紧。
麻辣烫才十几块,加上隔壁店的肥肠水粉、炸臭豆腐和小吃拼盘也不过二十来块。
不过就是两支烟钱。
她明明可以去更贵的地方,如果是把他当凯子钓的话。
苏知倪一边辣得吐舌头一边往嘴里扒拉,靳桁漫不经心吸口奶茶,说道:“以后想吃就跟说我一声。”
苏知倪换成干净筷子,夹个油炸香芋丸喂他。
靳桁瞪她一眼。
不情不愿张嘴吃掉。
“好,以后想吃就叫你来给钱。”
靳桁笑起来,桃花眼漫出好多好多粉色的花瓣,说不出的潋滟绮丽,把世界都淹没了。他喜欢她的不客气,喜欢她依恋他的小模样,一点不冷,不高贵,叫人的心化成软绵绵的一团糖。
隔壁桌绑着双辫的初中生和还没桌子高的小学生双双“哇”了出来。
靳桁收敛戾气,实在是好看得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