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拐弯抹角说了一大堆,眉间微皱,轻声打断,“你需要我做什么?”
“至少……”宋映抬首,眉眼轻弯,蓄着讨好的笑意,“先让阎遇起来吧,他太死心眼了,人又木讷,我怕他再这么跪下去,真会惹恼了郁先生,到时候事情就没这么容易了。”
楚翊述不言,面上不见情绪,垂眸看着他。
“将军……”宋映顿了顿,咬了咬牙,继续道,“将军您疏于政务了这么多天,军营里的事该我做的不该我做的,属下都处理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份上……,您就帮帮我吧?”
“宋副将。”楚翊述幽幽道,“胆子越发大了,已经敢在我面前讨价还价了……”
话音未落,宋映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要屈膝,又被楚翊述不动声色地单手扶了起来。
“阎宁怎么样了?”
低沉悦耳的嗓音传来,宋映愣了一瞬,随后忙不迭回话道,“杖刑三十,人已经晕过去了,属下去观过刑了,惨不忍睹的,绝对没有放水的成分,现在应该还关在牢里……”
“之前她说的……”楚翊述眼帘微垂,静静道,“她父亲是郁迩的救命恩人,可是真的?”
“是。”
楚翊述默了默,宋映看着自家将军破天荒地流露出些许纠结复杂之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忽然间福至心灵,不由得劝慰道。
“将军,就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郁先生对您是有求必应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好顾虑的……”
楚翊述:“……”
他不过是觉得有些屈辱,刚刚才从他书房里逃出来,这会又灰溜溜地回去,那不是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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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翊述的办事效率奇高,宋映见他进了书房不过半盏茶时间,便和郁迩一前一后地出来了,随后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离开了,祁止善解人意地上前来转述郁迩的意思。
阎宁可以释放,不过至少得在暗牢中拘禁两日,唯一能保证的是在这期间,不会有人滥用私刑,至于阎遇,本身并没有多大的错,只是责罚停职半月,静心思过。
停职半月……
在预料之内,如若不是楚翊述求情,只怕阎宁不掉层皮都出不了城主府……,如今这般,已然是最轻的了……,阎遇面容苦涩,身旁的宋映轻手将他扶了起来,好歹跪了有约摸一个时辰,方才起身,阎遇就踉跄了两步,只听见身旁一声轻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被人打横抱起了。
“我,我可以走……”

宋映没理,一路上沉默无言,回房后轻手将他放在了床榻上,床板很硬,被褥也很单薄,宋映抬手抚了上去,不由得暗想阎遇每天早上醒来不会腰酸背痛吗?虽说自己也是行军打仗之人,生活上也没多细致,可阎遇这也太随便了些……
床帘也是老旧的纱布,泛着些黄,偌大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木桌,床头一方木柜,除此以外,竟然就没有别的了……,木桌上空无一物,木柜上倒是杂乱无比,宋映轻吸了口气,这粗糙程度,当真和楚翊述有得一比……
他从袖中摸出一瓶他随身用的金疮药,在阎遇面前矮身,单膝触地,阎遇怔住了,垂眸看着他,愣愣道,“你……干什么?”
“上药。”宋映卷起了他的裤管,膝盖处擦破了些,有些红肿,但好在不是特别严重。
清凉的药膏抹上了膝,被宋映细致地涂开均匀,身子瞬间漫上了一阵酥麻,阎遇微颤,便被宋映轻握住了脚踝,动弹不得……
“我……,你要不起来点?”阎遇面上泛起薄红,淡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跪我……”
“你也知道?”宋映幽幽道,“那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是城主。”阎遇轻声道,“我习惯了……”
宋映默了默,一时辨不清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阎遇正想出声缓解一下气氛,便听见他悠悠笑道。
“停职半月……,这不挺好的?上我那去住吧。”
“……”
松明居内。
灯烛长明,帘幕低垂。
沐浴过后,楚翊述有时偷闲不想穿鞋,郁迩也不可能每时每刻看得住他,于是自从将楚翊述带回南郡之后,郁迩便命人在房内铺上了绒毛地毯,任由他想怎么踩,而松明居也彻底成了禁区,未禁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床帘深处,沐浴后的清香交叠,两人都只穿了件单衣,郁迩侧着身,楚翊述则舒服地枕在他的臂弯里。
“所以……阎辜将你带回家不过半年,便将你遗弃了?”
郁迩笑了笑,嗓音低沉温柔,“倒也不能全怪他们,那时我满心都是复仇,嗜好杀戮,那次,阎宁约莫是觉得我太阴鸷恐怖了,被吓住了,哭了好久,阎辜容我不得,便想将我送往佛门静心。”
“我在阎辜安排的寺庙里待了半个月,正巧我后来的师尊云游过来,路经此地,带走了我……,那也是为什么我会在长隅寺的原因。”
“说是托孤,其实就是扔弃,让你自生自灭。”楚翊述眉间微冷,静静道,“阎辜跟了郁淮半辈子,承蒙赏识,朝廷大肆清剿酷吏,郁淮尚且给他留了后路,却不曾想,他便是这么对待恩主之子的。”
郁迩捋过他的发绕在指间,看着怀里人忿然的模样,像是暖流注入干涸的心田,周身都温暖起来。
第129章 兼并(七):起初
“也不是什么坏事,长隅寺的确是个好去处。”
楚翊述侧眸看他,清冷绝色的面容间携着悠然浅笑,半点看不出来他方才所说的阴鸷与恐怖,有的只是平淡与从容。
“那后来呢?”
楚翊述的肌肤一向白皙,侧目时俊秀的脖颈从被褥中露出一截,光滑细腻,郁迩眸光暗了暗,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喉结。
“后来……”郁迩漫不经心道,“在长隅寺修身养性了一年,师尊带着我云游四方,路经西蕃一地时,正逢旷古难遇的暴风雪,冰封千里,遍野的牛羊大量灭绝,粮产颗粒无收……”
“在当地待了几日,我才发现那处居民竟都是西蕃嫡系残部,西蕃王风流成性,宠妾灭妻,王妃以死相拼护下了这一部分的势力,让他们带着幼子出逃……”
郁迩顿了顿,抚着楚翊述的后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特别的,笑道,“西蕃王妃母族势力树大根深,那孩子小小年纪,野心却不小,连带着一众部下也士气高昂,他们原本便是训练有素的王师,也就是那时,我才终于从日久积深的困顿中走出,寻到了新的出路。”
楚翊述静静道,“什么出路?”
“北楚迁移都城,连带着城里住户都举家搬离了,南郡一时空旷萧条,阎辜虽无情,却并未藏私,在将我送出之时,便将父亲留给我这辈子安身立命的钱财全交到了我手里。”郁迩淡淡道,“而这笔钱,恰好足够我将那批西蕃残余势力引入南郡,互利合作,我为他们提供一个养精蓄锐的居所,而他们助我构建一个新的南郡都城。”
“这么多年以来,南郡越做越大,他们的实力也越来越强,半年前,我离城去了北楚,而他们也在那时,动身去了西蕃,桥山校场,设施军备一应俱全,在他们从南郡出走之前,便是一直在那处苦练兵武,这半年来校场空着倒显得暴碜天物,所幸镇远军过来了。”
楚翊述蹙着眉,一系列信息砸来得猝不及防,他坐起身,被褥往下滑落,郁迩倚坐在床头,顺手揽过他的腰圈在怀里,又顺了顺他微乱的墨发。
“南郡竟是如此起步的……”楚翊述呢喃着,思绪一时间有些乱,“不对,先前白榆和秦章到北楚商议婚事,来得急逼得也紧,本就是因为西蕃出了内乱,那照你这般说……,这内乱的源头,便是那批嫡系势力回去了吗?”
“是。”郁迩没有否认,低沉的嗓音清ᴊsɢ凉悦耳,“他们在南郡隐姓埋名了数年,也算是与我生死与共了,原本依着交情,我倒是可以直接出手。”
默了默,他继续道,“不过那孩子挺倔,宁愿自己多走些弯路也要亲自回到西蕃。”
“你不也是?”楚翊述轻嗤道,“虽说半年前,我还身在北楚,但依你南郡在内陆与海外的势力和人脉,直接开战胜算也不低吧?你不也闲得花了半年的时间慢慢和北楚磨……”
闻言,郁迩轻轻笑了笑,唇角轻落在楚翊述的额间,“这趟去得不亏,要不是当初想在北楚玩玩,又恰巧在南郡城郊撞见了你,我怎么能这么容易地就兵不血刃地搅乱北楚,还带回来这么乖的夫人……”
楚翊述脸皮薄,两人又靠得太近,不一会耳垂便是一片绯色,状似不经意地换了话题,“那孩子叫什么?”
白榆也是西蕃嫡系,但众人皆知如今的西蕃王妃乃是续弦,而身处南郡近十年的那孩子